赵九娘知此画之名,听闻夏苏言它杜撰,大吃一惊,“可……可你怎知《石泉图》是凭空杜撰?”

夏苏默默吃起饭来。

赵青河抬眼朗笑,“九娘,古字画里的那些事,你当趣闻轶典听听便罢,不用想得太深。连苏娘这般天赋异禀,都只能摸摸鼻子认了,你还要替沈大师喊冤么?”

赵九娘讪然,“那倒不是,只是从前闻所未闻,今日才算长了见识。我一直以为古董字画这等死物,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想不到竟也这么曲折复杂。”

“死物,却也是人造之物,自不会简单。”赵青河话里有深意,“苏娘,吃罢饭,你我出去逛逛。”

夏苏点了头,又问赵青河,“九娘能一道去么?”

赵青河耸耸肩,“我们要去的昭庆寺,虽是杭府名胜,九娘却未必好出门。”

赵九娘看看天色,日光已偏过午后,“我正跟大伯母学习掌理府中膳食,这时报备要出门,实在太迟。你们也别去了,昭庆寺来回费时,此刻出门,天黑也回不来,还是改至明日。”

赵青河用完饭,洗过手,等夏苏起身,全无改日的念头,“九娘好好学习,要当大家主母,确实不能随便偷懒玩耍。但我与妹妹,逛得就是良辰美景,不夜不美。日光下白灿灿一片,哪有妙趣可言。”

夏苏歉然拉了赵九娘的手,“若能得杨夫人许可,叫上你夫君,改日同我们夜里逛去,别有一番不同滋味。”

两人走了,赵九娘呆怔半晌,想到自己逢年过节也逛夜市,只觉他们说得妙趣和滋味,与自己的经历截然不同。但她实在缺乏想像,恍神要走,大丫头问那盒珍珠粉带不带,刹那又脑瓜子干疼起来。

三哥和苏娘?吴二和苏娘?为何感觉怎么配,都让她提心吊胆呢?

可怜赵九娘思前想后,忧左虑右,赵青河和夏苏却是毫无包袱,傍晚到了昭庆寺,悠哉闲逛。

昭庆寺,最鼎盛的不是香火,而是古玩书画的交易市场,只要眼光够锐,银子够多,绝不会让人空手而回。

韶春之季,无日夜之分,佛像脚下,众生不庸碌,来寻一片传今的古心。

夏苏同赵青河逛了近一个时辰,才走进昭庆寺大观阁,在临时增设的茶铺小憩。

阁上几乎满座,倚阑可见半边夜市,而阁里有人展示他今晚购入的春秋周鼎,不但让大家凑近观赏,还邀有眼力的人再断真假。

这是一方自由天地,高谈阔论,低语轻谈,论真论假,说古说今,随便来。同意者,道是;附和者,喝彩;反驳者,争喧。但有自信,就可发言。

这也是江南独有的景,令人钟爱。

买周鼎之人,上前观者十来位,断真者满十,那人好不满意,多付半两茶水钱,兴冲冲走了。然后,再上一位老爷,让管事展开一卷画,道是唐寅真迹,请诸君欣赏鉴论。

“妹妹不上去瞧瞧?”赵青河看得津津有味。

多妙,闻唐寅,人人翘首,但没有拥挤上前的蛮象,自第一排往后,三三两两,等前头的人回桌,才离桌去看,自发自觉,秩序井然。

夏苏瞥去一眼,听不少人直道此作狂狷,非唐寅之笔莫属,但笑,“真假已定,不用我再凑热闹。”

“我以为妹妹很喜欢凑热闹,逢假画必指正。”赵青河有点出乎意料。

“隔得这么远,怎看得出真假?”夏苏托着腮帮,“我更非逢假必指正,除非有人问我。至于不系园那回,皆因保证幅幅真品的缘故,眼里一时不容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