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得这般似诅咒的话,权萧氏的脸一阵地抽搐,这个老太婆实在是太可恶了,遂咬牙切齿道:“你咒我家姑娘,看我还不撕烂你的贱嘴……”

这会儿哪里还顾得上礼仪教养?

权萧氏撒起泼来也是很狠的,真个扯下高老太太一撮头发,高老太太惊叫一声,哪里甘心输给她?立即还以颜色。

年过半百的两个妇人相互撕扯,看得一众下人都一愣一愣的,这哪像平日养尊处优的老太太?倒像个乡野泼妇一般,实在让人大开眼界。

闻声赶来的高家儿媳妇忙分开两人,看着这衣衫不整的两人想笑又不敢笑,只能在一旁敲着边鼓劝解。如今高家的处境不太好,就连家里的媳妇都能感受那气氛越发紧绷,所以与权家再结怨绝没好处。

权萧氏顶着鸡窝头,朝高老太太骂道:“你做的这龌龊事,等着老天收你吧,将来你一家子都得不了好,我等着瞧你家能结个什么果?做着这昧良心的事情,你等着下辈子投到畜生道去……”

高老太太气得浑身打抖,其实就算权萧氏不这么放话,她也是忧心忡忡的,宫里的娘娘一天打不开这困局,高家就越是死路一条,不过现在却是要打起肿脸充胖子,表现出一派繁荣的样子来,遂也发狠地咬牙回道:“你这几句话我记住了,他日必定奉还。”

“彼此彼此,只怕你得走在我前头,奉还不了。”权萧氏因女儿被赶到庵里去,把这气都撒在高家的身上,遂什么话都敢说。

高老太太本就身子骨欠佳,被气得当即吐出一口老血。

后来还是高太傅出面,这才把权萧氏“请”走。

两个老太太这一闹,京城立即传遍了,这回高家参与了那一场御告的事情是再也掩不住,好谈论八卦的人开始猜测高家到底要做什么?越是有流言出来,就越有更多的好事之徒。

在宫里的高贵妃听闻,直吐了一口血,这是天要亡她高家吗?对于亲娘办事不力又不懂得收拾善后,她已经连骂都没了力气,这回真是病恹恹地躺在床上。

权萧氏闹了一场,顶着一身狼狈回到府里,还没能喝上一口茶水,大儿媳妇权吕氏就怒火冲冲地进来,冷声质问:“婆母,你可知道因为姑奶奶,现在钟家已经传话来要取消这刚订的婚事,如今钟家不娶,你让姿姐儿往后如何自处?”

权萧氏手中的茶盏瞬间掉到地上,睁大眼睛质问,“钟家真来退亲了?”

“我还能骗你不成?”权吕氏仍旧表情愤恨,为了一个权美环,要她的女儿当牺牲品,这太气人了,“当初我说什么来着?这状不能告,不然准出大事,姑奶奶那点子羞人的事情,全京城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再说皇后对林珑的看重,您又不是没见过?现在好了,姑奶奶一把年纪了可以到山上躲着不见人,可我的姿姐儿怎么办?她都十七了,再不出阁是不是等着成老姑婆?”

越说越激动,她抽出帕子抹起了泪水。

一旁跟着进来的儿媳妇权包氏忙给婆母抚背,对于老太太的一意孤行她也有意见,权家女儿的名声臭了,将来她的女儿只怕也要面临许婚难的局面,这都是老太太和那位老姑奶奶的错。

权萧氏硬着头发抚了抚鬓发,“退就退呗,莫非我权家的女儿嫁不出去了?你也甭给我摆出这样一副面孔,改天我再给她找门好婚事……”

“找门好婚事?”权吕氏讥讽地道,“你以为这婚事就像拔萝卜那般容易,一拔就有?为了让姿姐儿嫁得好,我花了多少心思才相中钟家那个小公子,现在可好,都被姑奶奶搅和掉了,我这气就顺不下来。”

“那你想怎的?要我这老太太拿命赔?”

权萧氏火气也大,再加上权威被这个儿媳挑战了,就更是拉下脸来,她还没说老大一家心狠呢。这就快过年了,留美环在家过了年再到庵里去也不行,送女儿出门的时候她就哭得难受,哪怕这女儿再自私,她也舍不下她。那会儿还直安慰女儿说,等她爹的气下了后,她再想法子让她回来,为今之计就是只能在庵里呆一段时日。

为此她还遣了最得力的嬷嬷带着千两银子赶去添香油钱,就是为了让庵里的师太对女儿好点,不要为难女儿。

看着这婆母一副没有悔改的样子,权吕氏也气得够呛,冷冷一笑道:“如果老太太一命能改过这些个糟心事,那纵是死又有何妨?”

“你,你,你……”权萧氏气得七窍生烟,跳起来指着大儿媳妇的鼻子,“你敢咒我?”

“儿媳妇不敢,不是婆母说拿命赔吗?我不过是顺着婆母的意思来说。”权吕氏寸步不让。

婆媳俩现在大眼瞪小眼,谁也不让谁。

“做反了你,你还配当人儿媳妇吗?你说这退婚多大点事儿……”权萧氏一时气极,口不择言起来。

权吕氏一听这话更是跳脚,正要争辩之时,门帘又一次被人不客气地掀开。

这回进来的是权家二儿媳妇权苟氏,只见这位妇人一进来也咬牙切齿道,“婆母,我那姐儿早就定了婚期,就在明年,现在可好,因为姑奶奶的事情,人家刚刚遣冰人上门讨要订亲信物,直说不能娶我们家的女儿过门,我一问,你道人家如何回我?”

权萧氏苍白着神色,这事的后续之大她始料不及。

“如何回的?”权吕氏当即就搭腔问道。

“大嫂有所不知,人家啊昂着头跟我说,看看你家姑奶奶那德性,就是个养不住的,一嫁再嫁,再者只可共富贵不能共患难,我家可不能娶这样的儿媳妇云云。”权苟氏轻拍自己的脸,“我这脸啊不停地发烫,想要驳人家都找不到话,这一辈子我哪里试过被人指着鼻子这样骂?这都是托姑奶奶的‘福’。”最后的那个字讽刺意味十足。

“听听,婆母您好好听听,为了一个姑奶奶,我们权家的女儿现在都被人当成了地底泥,将来如何还能再许到好人家?”权吕氏不怒反笑道,只是那笑容苍白又无力。

权萧氏一脸落败地跌坐在椅子上,一时间心头纷繁杂乱,这年别指望能过好了。

权吕氏和权苟氏对视一眼,对这婆母此刻的表现嗤之以鼻,现在再后悔有什么用?

正在权萧氏焦头烂额之际,门帘处又一阵骚动。

三儿媳妇权徐氏领着几个庶出的儿媳妇一道过来,一进来就咋呼道:“气死我了,那高家欺人太甚,他们到处去说我们权家的女儿声誉败坏,都是无情无义之辈,不停地诋毁我们家女儿的声誉。婆母,我家娴姐儿该怎么办?被她们这样一说,哪还能再说到一门好婚事?”

她的话音一落,几个庶出的儿媳妇也不客气地讨伐起来,为了一个权美环,让这么多权家女儿遭殃,是否值得?

权吕氏和权苟氏再度面面相觑,这会儿她们都感到一阵的无力,儿女都是债,不可能为了别人的女儿就让自家的女儿受罪吧?人性都是自私的,再说为了那样一个权美环不值。

权萧氏听着这些儿媳妇你一言我一语的不停说着,感到头越发疼了,在高家撒泼过后的快感都扔到了爪哇国,一想到权家女儿的前途,忧急攻心,两眼一抹黑,她晕了过去。

“婆母?”

权家一众儿媳妇闹归闹,到底还记得权萧氏是什么身份,遂都凑到跟前,揉心的揉心,拍背的拍背,掐人中的掐人中,请大夫的请大夫,总之各有所司。

一阵兵荒马乱之后,权萧氏方才安定下来。

权吕氏一脸的疲惫,为自家女儿忧心忡忡。

“大嫂,我们到外头说说话。”

“二弟妹?”

权苟氏瞄了眼床上的老太太,轻“嘘”一声,拉着权吕氏蹑手蹑脚地往外走。权吕氏一阵的愕然,不过并没有甩开这二弟妹的意思,朝自家儿媳妇权包氏使了个眼色,要权包氏留在屋里侍候这老太太。

屋外的回廊处,权家的儿媳妇全数在列。

丫头婆子都被遣到了别处,看来是真有话要说。

“你们要说什么?”权吕氏不打算拐弯抹角,还是打开天窗说亮话来得爽。

“大嫂,关乎我们权家女儿的名声,这次无论如何都要挽回来?”权徐氏一脸冷色地道。

权吕氏上下左右打量众人,“怎么说?”

“大嫂,我们都商议过了……”权苟氏上前低声说了一句话。

权吕氏瞬间瞳孔都睁大了,嘴唇在打着颤,忙否认道:“公爹和婆母不会接受的……”这样的事情她做不出来,转身就要走。

权家的儿媳妇们前所未有地一致同心上前拦着她的路,还是权徐氏开口道:“大嫂,你不为自个儿想,也要为姿姐儿想想,出了这事,她往后的日子该咋过?现在名声臭了就只能想法子洗掉,这是最好的法子,再也没有更好的。”

“没错,大嫂,我们也不想把事情做绝了,可现在都火烧到眉毛了,我们还能怎么办?不能为了一个犯错的姑奶奶就赔上我们女儿一辈子的幸福。”权苟氏力图说服这个大嫂,有长房的参与,这事准成。

“可她再不好也是义安郡主的生母,不行的,将来她知晓后会恨上我们权家的,我们真要与叶家结仇?”权吕氏顾虑的是林珑,她与这个外甥女接触得最多,现在风头火势,她就算想要修补关系也不能在这个时候,这才按兵不动。

“义安郡主就算知晓又如何?有个这样的娘那就是羞辱,更何况第一个受害的人就是郡主本人,她恨这亲娘还来不及呢,大嫂,别船头怕鬼船尾怕贼,我们没有别的选择。”

权吕氏听着这三弟妹权徐氏的话,登时神色一愣。

权家儿媳妇见状,顿时知道这大嫂的内心动摇了,遂更加卖力地说服她同意并参与到她们的计划中。

襄阳侯府,林珑素手掀起帘子走进去,“婆母,您唤我?”

叶钟氏正坐在罗汉床上算账,到了年底府里庄里都要结账,正是忙翻天的时候,听到林珑的唤声,这才转头朝她招招手,“来,到我身边坐下。”

林珑不疑有他,由素纹扶着坐到叶钟氏的对面,瞄了眼矮桌上的账薄,不会是让她来算账吧,她可还记得分家那回她就帮叶钟氏算过。

叶钟氏合上账目,交由绣缎抱下去,“你正怀着孩子,这些个事情就甭操心了,我这把老骨头还能动,代你掌掌家还能行。”

林珑腼腆一笑,自从有了身孕,叶钟氏不但行动上对她好,就连言语上也越发以她为中心,时常表示有孙万事足的样子。

“你那院子人手不足,我这边让香椽给你挑了不少人选出来,我唤她们进来。你给再挑上四个大丫鬟和八个小丫头,外加十个婆子,不然你那院子人太少不成事儿。”

林珑一怔,心底算了算要添这么多个人,那等要费多少银钱?不过这么小家子气的话她不会说出来让人贻笑大方,反正叶旭尧的私房钱养得起,这么一想她心安理得地点点头,“我之前就听香椽提过,这样也好,香椽出阁了,我手下的大丫鬟年纪也渐大,正好添上人手将来也不至于出乱子。”

“你明白就好。”

叶钟氏对于林珑没有拒绝的举动还是很满意的,就怕她会疑心她派遣眼线,找理由拒绝,既然她一片赤心对这儿媳妇,自然不希望别人将她的好心践踏了,遂拍了拍手。

没一会儿,绣缎就领着人进来。

林珑淡定地喝了口甜汤,一双美目落在那一排排的人身上。

前面两排是穿着较好的丫头,年纪都介于十五上下,看得出来是让她挑的大丫鬟,似不经意地一一打量她们的长相,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这群未来的大丫鬟长相只能勉强用尚可两个字,没有一个出挑的,看来都性子稳重得很。

“见过太太,见过大奶奶。”

一众人都屈膝行礼。

叶钟氏抬手让她们起来,笑着朝林珑道:“瞅中哪一个跟我说?”

“婆母说哪个好就哪个呗。”林珑想着这样也省事,又能卖个乖给叶钟氏。

叶钟氏轻拍她的手,“这个我可不全包全揽,得你自个儿做主,这全都是训练过的,至少守本分,哪些个狐媚子我给你省了去。”

果然还是叶钟氏暗中维护她的结果,林珑感激地一笑。

“你们夫妻还年轻,正好多生几个,没必要让那起子狐媚子搅风搅雨。”叶钟氏茗了一口茶水,“你这胎落地后,我还指望你能尽快再怀上呢。”

林珑闻言,羞怯地笑了笑,“儿媳妇必定不会让婆母失望。”

如果说林珑最让叶钟氏满意的是什么?那必是她次次表示多生的乖巧话语,这个儿媳妇很懂事,让她也省了不少心,没有必要把家里搞得时刻像战场,叶钟氏在这点上还是相当开明的。“有你这话,我可等着。好了,看看可有中意的?”

林珑应了声“是”,着素纹扶着她下罗汉床,趿鞋上前一一看过这精挑出来的下人,并且问了好几个问题,看得出来香椽在调教她们时是下了不少工夫的。

一时间也没能分出个高下来,遂随意地点了几个出列,后面的也是如法炮制,这才把选奴仆的事情办妥了。

叶钟氏看了看那选出来的四个大丫鬟,在一众人当中长得还算眉清目秀,倒也不寒碜人,看来这儿媳妇心里清楚着呢,“选好了?不改了?”

林珑含笑道:“选好了,不改了。”

“将来可不许后悔。”叶钟氏似警告地道,原本她还以为林珑必会选最丑的那几个。

林珑拉了一把素纹上前,“她长得比她们四个都好看,我也没担心,这往后就更不担心,夫君是正人君子。”顿了顿,“再者长得太丑可带不出去,指不定别人背后还笑话我呢,说我这是为了防家里的爷们,我可担不起这妒妇的名头。”

“就你话多,我不过是随口说说。”叶钟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确如林珑所言,太丑是带不出去的。一双严厉的目光扫过那四个大丫鬟,她冷声道:“到了大奶奶的院子,就要守规矩,如果被我知道你们当中有人存了歪心思,看我还不剥了她的皮,听清楚没有?”

“清楚了,太太。”四个新入选的大丫鬟齐声道。

“很好。”叶钟氏还是挺满意的,看向林珑又道:“给她们赐个名儿吧。”

林珑点点头,歪头细思了一会儿,很快就起了名字,分别是如眉、如庄、映夏、映冬,分别对应了现有大丫鬟的名字。

四人均磕头谢过大奶奶赐名。

叶钟氏这才挥手让她们出去,屋子里少了那么些人方显得宽敞起来,她认真地看了林珑半晌。

林珑被她看得有几分不自在,“婆母还有什么话要与我说?”

叶钟氏并不想在这件事情上瞒她,“那天我回了趟娘家……”

林珑的眼睛瞪大了,这回娘家也她有何相干?不过随后她的表情一怔,似乎摸不到什么事情的边缘,不自觉地打断她的话,“婆母……”

“如你所想,我是为了你那表姐和我侄子的婚事,”叶钟氏怕林珑从别人的嘴里听说想歪了去,再说她行事光明正大,没想过要瞒住林珑,“钟家的儿子不能娶权氏女为妻,权家的女儿品性都值得怀疑,儿媳妇,你也别怪我心狠,我这也是不得法才出的下下策……”

“可我表姐是无辜的。”林珑强调道。

“她无辜不无辜,我也管不着,儿媳妇,你当知道,这婚事经过了我,我可不想将来落得娘家人埋怨,这点你要理解我。”叶钟氏一副左右为难的样子,“你娘那个样子,以前事情没闹大就算了,大家也还看在权家的面子上,但现在闹大了,就不能不多方面考虑。”她握住林珑冰冷的小手,看着她紧绷的小脸,“你就当我这个婆母自私了。”

林珑长吁一口气,如果那天她早点想到或许还能拦下婆母,现在只怕这婚已经退了,她在家安胎这两天,发生的事情不少,一脸忧愁道:“可我表姐往后如何是好?她正值花样年华,可不能当老姑婆啊,这被退了亲的女子要许个好婚事,太难了。”

自己就是一例,当初与沈家退了亲,林绿氏没少为她发愁,就是怕受退亲的影响,别人家嫌弃,如今这英姿表姐还是受了她亲娘的拖累,间接又与她有关系,一时间这心如何能好受得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