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彭氏一进来,看到林珑要起身相迎,忙上前按住她,“甭起来,赶紧坐着,你现在的身子金贵着呢,我这当婶母的又不是外人。”少有亲热地拍了拍她的手。

林珑扯了扯嘴角,“五婶母怎么得闲到我这儿坐坐?”吩咐侍女上甜汤的空档,自然没有错过随叶彭氏进来的少女,只是瞄了一眼,她就转移目光,并不主动开口问侯这个穿得像富贵人家的姑娘。

叶彭氏也没有一下子就道明来意,而是坐到她对面,接过素纹春上的甜汤,吹了吹热气轻茗一口,果然身体都热了起来,“昨儿我就想过来瞧瞧侄儿媳妇,奈何想着你刚回来周车劳顿,所以这才迟来了,我啊是为了那天的不知情来请罪的呢,侄儿媳妇不会怪我吧?”

伸手不打笑脸人,林珑看这叶彭氏笑得似乎颇真诚灿烂,嘴角的是哪儿的话?我这侄儿媳妇哪会跟您计较?倒是您不计较我一时孕吐吐了您一身这事,我就万分感激了。”

“侄儿媳妇果然是明事理的人。”叶彭氏给了顶高帽林珑戴。

林珑笑了笑,“没有五婶母说得那么好。”摸了摸尚未凸出来的肚子,“就算我现在怀上了,归根到底还是新媳妇。”

她咬紧一个“新”字,就是提醒叶彭氏别忘了她才成亲不到三个月的事实,要做些什么也别让人戳脊梁骨。

叶彭氏微眯眼,睫毛微微一睑,就算是新媳妇又如何,一旦有孕不能侍候丈夫,再新也没有用,思忖了一会儿,她又扬着笑容道:“侄儿媳妇,你是新媳妇还有很多道理也不懂,我这当婶母哪可能袖手旁观?你现在有孕在身,恐怕在别的方面多有疏忽,顾不上也是情有可原,怪不得你。”顿了顿,“你祖母昨儿忧心得晚膳都用不好,她本想遣个人来侍候你,可上回金嬷嬷那事还历历在目,婆母还担心这次遣来的人让你不高兴影响胎儿。你也知道我这为人媳妇的总要为婆母分忧,不是?”

林珑听她要进入正题了,下意识地挺直背脊,似不在意地喝了口甜汤,“五婶母既是人儿媳为婆母操心无可厚非,不过这如果管得太宽,就不是件好事了,五婶母,您说是不是?”

她把自己拒绝的意思表达得十分清楚明确,就是要这叶彭氏把人带回去,别搁在这儿给她添堵。

叶彭氏装傻听不明白,径自道:“那到是,当人儿媳妇确实诸多不便,你婆母要照顾怀孕的小妾,顾不上你,我这当婶母也要帮上一帮才是。既然你祖母有这心事,我少不得要分忧解决。这不,我带了个人来侍候你怀孕,这孕事有很多需要留心的地方,可不能疏忽,一个不留神流掉了也有可能。”顿时危言耸听起来。

林珑面色一板,冷笑一声,“我怀胎不过三月,五婶母这是来咒我流产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侄儿媳妇可别想歪了。”叶彭氏忙辩驳,对于林珑歪解她的话,脸上的神色也不好看。

林珑把手中的甜汤往矮桌上重重一放,“五婶母想什么只有五婶母自个儿知道,我今儿个身体欠恙,五婶母还是请回吧。”朝外扬声道:“素纹,进来送客。”

她不留情面地下了逐客令。

叶彭氏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这侄儿媳妇怎么敢这样当众扫她的面子?“我好心来看你,你却赶我走?侄儿媳妇,有你这样待客的吗?”

“一个来咒我孩子的客人,我还留来做甚?”林珑抓着这个话柄不撒手,柳眉更是倒竖,表明她绝不接受叶彭氏的任何解释。

叶彭氏气得胸部上下起伏不定,手更是暗暗打颤,“你别仗着你怀了嫡曾孙就不将人放在眼里?”

“五婶母是故意到我面前来说这些的吗?”林珑一副气恼的样子,随后忙下罗汉床趿鞋,“我们这就去找祖父评评理。”

叶彭氏一听,吓了一跳,找叶老侯爷,她就算有理也会变没理,自打知道林珑怀上后,叶老侯爷就笑得不见牙不见眼,一切都以他的嫡曾孙为重,更是到处告诉人家,他要当曾祖父了,这个老侯爷会站在她这一边才怪。

现在看到林珑的行动,她忙上前劝住林珑,不惜说了几句服软的话,“好了,好了,侄儿媳妇,是婶母说错话了,你就大人有大量不要与我计较,我呀只盼着你这胎能安安稳稳的,再怎么着也是嫡长曾孙,宝贝得很。”

林珑本来还想闹到叶老侯爷那儿,无奈这叶彭氏转态转得快,她也惟有收起做罢,臭着一张脸重新坐下来,叶彭氏为表有错,更是亲自给她脱鞋,把姿态放得很低。

“你呀,真是暴脾气。”她忍不住还是数落了一句。

林珑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冷然道:“五婶母此言差矣,这脾气不好的是孩子,他不高兴了,我能有什么法子?”

叶彭氏的嘴角一抽,一个连成形还没有的孩子哪懂发什么脾气?这林珑真敢说,面上还是回了一句,“孩子脾气大,可见将来是个有出息的。”

哪个当母亲的不喜欢听到别人赞自己的孩子?林珑也不例外,脸上这才和霁一些,“谢五婶母吉言,我不求别的,像他爹就好。”

叶彭氏的脸色又是一绷,像叶旭尧?少年状元,如今更是受到天子提携,继承祖业袭爵指日可待,这大房的嫡长子可谓风光无限,她一想起就会直泛酸水,自家儿子比起叶旭尧是差了不止一大截,但在她心目中,还是儿子更好。

违心地附和了一句,这回她可不能再让林珑牵着鼻子走了,看了眼跟她过来的少女,忙拉上前给林珑介绍,“侄儿媳妇还没见过我娘家的侄女吧?闺名叫玉琴,与侄儿媳妇同年。”又笑着牵这少女上前,“琴姐儿,还不给大奶奶见礼。”

林珑微不可察的皱了皱眉,看着这长相妍丽的少女盈盈在她身前行礼,“见过大奶奶。”

“不敢当,既然是五婶母家中的侄女,那自然就是表妹,不用唤我什么大奶奶。”林珑当即让对方碰了个软钉子。

彭玉琴咬着下唇看向自家姑姑,之前看林珑那气势,她就先觉得怯场了,主母太过强势,哪还有她的好日子可过?

叶彭氏却是道:“表妹二字她可当不起,实不瞒侄儿媳妇,我这侄女的亲娘是外室,你也知道这外室是不见容于家中的正妻,如今到了年龄,也还没找到合适的夫家。正好你祖母也犯愁,五婶母瞅着与其要不知根底的外人,还不如自家人来得放心,这才把她领来。你祖母见了也是赞不绝口,才情是一等一的好,她娘原也是官宦人家的女儿,只可惜家道中落,这才给我哥当了外室,可家教并未落下半分……”

林珑听着叶彭氏的话,心中半分不是滋味,拿一个外室来影射她的出身,别以为她没听明白,这不是暗地里说她能嫁到叶家来当正房娘子,那是祖坟冒青烟了,不然她林珑也就是一外室的命。

“侄儿媳妇瞅瞅,这长相真真可人,绝不会辱没了侄儿夫妇。”叶彭氏仍旧一力推销,“这侍候人的活儿她也懂,我这也是在为侄儿媳妇分忧,留她在身边暂时也不用给什么名份,等她真有造化了再说也不迟,侄儿媳妇以为呢?”

说了一大串,她也觉得口渴,喝了一口甜汤又觉得腻,不过聊胜于无。

林珑靠在软囊上,手放在肚皮上轻轻地抚摸着,目光略含凌利,“如果我说不好呢?”

叶彭氏顿时脸色紧绷,“就算侄儿媳妇身边安排了人,那长有赐不能辞的道理,侄儿媳妇可明白?人虽是我带来的,可也是经过你祖母首肯的,这是长辈对你的关爱。”

“五婶母这不是欺人太甚?”林珑也神色俱厉地道。

叶彭氏闻言却是喷笑出声,好似林珑说了什么打趣的话一样,“侄儿媳妇果然还是太年轻,这男人你要是不安抚好了,他就要向外发展,管得太严,还要给你闹心地弄出一房外室来,还不如自个儿大方点给他安置个房里人,也好拴住他的心。侄儿媳妇,五婶母不会害你的,我也是过来人,不想看着你走弯路,到时候哭都没地儿。”

真真是道貌岸然,林珑看了真做呕,她的什么经验谈留着自个儿用即可,拿到她这儿来也不怕水土不服,“我夫君不是这种人。”

叶彭氏又笑得令人万分不舒服地道:“天下间没有猫是不偷腥的,今儿个我既然过来了,就教教侄儿媳妇吧,男人都是不可信的,你让他身心都舒坦了,他自然就会心向于你,不然可有你受的。”

“将来会不会有我受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现在不想受,五婶母的好意我心领了……”

“侄儿媳妇。”

叶彭氏大喝一声,猛然站起来,似乎代表着正义的使者,“这人你不收,也得收下,我这当婶母的够给你面子才跟你说了这么多,我这侄女也是清白人家的,不比外面的粉头妓子那样的货色好?真纳了那样的货色进门,你的脸面才全扫地呢。”顿了一会儿,语气更重道:“我再说一遍,长有赐不可辞,你可听明白了?”

林珑的手紧紧地攥着茶碗,冷睇这站在脚踏上的叶彭氏,拿叶秦氏来压她,好一对狼狈为奸的婆媳,就这么见不得人好?真真丧心病狂。

叶彭氏也不待林珑说话,“我家下还有事,就不在这儿叨扰侄儿媳妇歇息了。”抬脚要走之际,看着彭玉琴道:“好好侍候大奶奶,往后这都是你的责任。”

“侄女明白。”彭玉琴道。

叶彭氏在经过侄女身边的时候,施压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她能有这造化也是多亏了她这姑母,不然哪能进得叶家为妾?

彭玉琴露出一个感激涕零的笑容。

叶彭氏这才满意地出去。

彭玉琴看着自家姑姑离去,再看向罗汉床上的林珑,神情略有些紧张,她上前想要给林珑捶捶腿讨好她一番,哪知道素纹横在她面前,“彭姑娘站在那儿就好,莫让我们奶奶动了胎气。”

一看到彭玉琴咬着下唇做那无辜状,她就恨不得骂一声狐媚子,又没有男人在场,做这可怜兮兮的样子给谁看?

林珑没吭声,冷冽的目光上下打量着这叶彭氏硬留下来的少女,不管如何,她都不可能同情她,一个要来分薄丈夫对她宠爱的女人,都是她的敌人,哪怕现在只是一个假想敌。

半晌,在气氛相当不和谐当中,她发话道:“把她领下去。”

“是,大奶奶。”素纹朗声回应,上前向彭玉琴道:“彭姑娘,请。”

彭玉琴不为所动,反而跪在脚踏上,求林珑道:“大奶奶,婢妾会好好侍候您与大爷的,您就留下婢妾吧,婢妾也是那苦命人,我娘也不想给人当外室,只是当年我外祖父犯事发配边疆,她没法子要养活一家子,才不得已委屈地给我爹当了见不得光的外室……”

林珑不禁佩服死叶秦氏和叶彭氏,找了这么个女人来,她们以为她会因为感同身受而心软吗?不,就算这女人的亲娘身世与她相似,那也不会让她心软半分,淡然道;“你还不是爷的妾侍,不用在我面前自称婢妾,往后不要再随便自称了,你的终身我可担待不起。”

彭玉琴的脸色苍白一片,进叶家为妾是她最好的出路,当姑姑跟娘这么一说,娘还没有应声,她就急忙点了头,此刻手指狠狠地抠着身上的衣服下摆,这大奶奶的不近人情,让她渐生一股怨气。

林珑不欲再看她,只是再度挥了挥手。

素纹就用力将这彭玉琴拽起来拖出去,就连她也不能成为爷的侍妾,这外来的女人最好也要死了这条心。

“爷不会看上你的,彭姑娘最好哪里来回哪里去?”

一到了外面,彭玉琴就收起了楚楚可怜的样子,狠狠地甩开这侍女的拉扯,昂着头讥嘲道:“你当然不可能,可我就不一定了。”

望了眼里屋,她要林珑后悔这样对她,她不过是比她命好一点罢了,如姑母所说,她并不比她差半分,往后骑着毛驴看唱本,走着瞧。

素纹气得身体直打冷颤,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的人?旋身进去里屋向林珑汇报,这个嚣张的女人不能留。

彭玉琴只是暗地里冷哼一声,也不离开地站在原地,她在等着那个真正能决定她命运的男人回来,据姑母说,这叶家世子长相俊美,又才学兼备,思及此,她不禁羞红了双颊。

一众的大丫鬟都冷眼旁观这个多出来的人,就连商嬷嬷也没有上去套近乎,只是暗地里叹息,原本这人由大奶奶亲自准备是最好的,可惜这大奶奶不听她的,这下好了,还是让人送上门来了,她松驰的皮肤下有着隐隐的兴奋,这都是大奶奶不听她劝的结果。

林珑就算小憩也没能真个睡着,屋外站着这么个人物真是让她心烦,也不知道丈夫会是个什么反应?这会儿细思他只答应过她不生庶出子女,却没说这辈子只碰她,手背掩在额上,她感到一阵乏力。

他若要个纾解的人也不一定要与那人彻夜长眠,有个个把时辰身心舒泰了照样可以回房睡在她身边,半点冲突也没有,即便是这样,她仍感到不舒服,翻了个身,了无睡意地看着外面渐暗的天色,果然心大了就再也回不到当初可以冷眼看他纳妾的时候。

“大奶奶。”

听到素纹的声音,她翻身起来,“可是爷回来了?”

“还没呢,是郑夫人和郑姑娘过府来探望奶奶。”素纹尽忠职守地禀报。

林珑一听,虽没心思接见她们,但还是不得不应酬几句,遂让素纹请她们到暖阁坐下,她换了身衣物就过去。

重新换了条湖水蓝的衣裙,她这才心情稍好一点,轻拢秀发地迈步进暖阁,“义母与郑二姐来了,你看我回京都忙着还没得闲去看望你们,不知郑大哥的伤好些了没有?”

对于郑家母女的消瘦,她没有过问一句。

郑夫人苦笑一下,“已无碍了,听闻你有了身孕,这不我们就过来看望一番,这可是喜事,女人有了孩子在后宅就站稳了脚跟。”

“义母说的是,我也没料到会这么快。”林珑笑道,“到现在都还是晕乎乎的。”

“那是必然的,女人怀孩子哪个不这样?”郑夫人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郑南珠捅了捅娘的腰侧,别只顾着寒暄这些个,快点说些正题为好,郑夫人忙给女儿使了个眼色,要她别操之太急。

林珑似没有看到她们母女的小动作,无非又是上回那些事,好说歹说怎么她们还没有放弃啊?掩下不悦的心思,“怎么没看到三妹一块儿过来坐坐?”

“她忙着绣嫁衣。”郑南珠语带嘲讽地道。

林珑这会儿是真的被这消息吓到了,“这是怎么一回事?郑大哥和二姐都还未婚嫁,怎么让三妹先行出阁?”这不合乎常理啊。

郑夫人撇了眼女儿,又不是不知道林珑与郑西珠的关系密切,居然还当着她的面说这些个,现在听到林珑问及,她似浑不在意地道:“有人看上她,就先让她出阁,免得她一天到晚都在忧心自己嫁不出去,我这当嫡母的也算是尽了责任,对得起她了。”

林珑呷了口温水,“不知看上三妹的是哪一户人家?我可认识?”

“只怕珑姐儿不识得,只是一般的小户人家,你也知道她身份,能有什么高门大户看得上她?”郑夫人最后又加了一句,“能得这么亲事也是她的造化。”

林珑的神色一顿,很明显这郑夫人不愿多谈郑西珠的婚事,看来找人机会问问郑西珠得了,遂也不没再绕着这个话题不放,不待郑氏母女说出来意,她即道:“义母,有些话我与郑二姐也说得明白了,你们要求帮的忙,我真心帮不上。”

郑夫人没想到自己舍了脸面过来,林珑仍是这般斩钉截铁的拒绝,心下不由得有几分怨恨,当初林珑还没出阁的时候,自己待她可不薄,怎么现在却如此寒凉?

“珑姐儿……”

“义母,你还是先带义兄和义姐回江南,等京城里这事淡了,到时候再图谋才是正道,现在是操之过急,恐怕得不偿失。”

这话确是林珑的真心话,至于听不听那就是郑家的自由了,她管不着也不想再管。

郑夫人的神色一凛,没再试图劝说林珑帮助,而是神色淡淡地吩咐她要好好安胎,争取一胎得男云云。

郑南珠卷着帕子与母亲一道起身告别,临走前,还是忍不住讥嘲了一句,“珑姐儿,你太让人寒心了,人在做,天在看。”

林珑也没有动怒,同样淡然道:“没错,确实人在做,天在看。”

要不然你们郑家怎么会越混越差?这还不是做得太不人道了,连老天也看不过眼所致?

郑夫人狠瞪了眼说错话的女儿,不管如何,她都没想过要与林珑翻脸,好不容易才有了这层关系,指不定以后能用得上呢。忙补救道:“她这几天脾气有点躁,你也别把她不经大脑的话放在心里,珑姐儿,我们还是义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