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夜。

长街寂,销魂无声。

扰攘如沸水的京师某处教坊中,酒香,脂粉更香。莺燕之声吹春风,百花齐放,任君挑选。美人们训练有素,又各展千秋,惹得处处都是放荡不羁的男人笑声。

天子脚下,最不缺贵客,但今夜妈妈紧张得很,包下最好房间的客人还未到,她便早早送上坊里最讨人喜欢的姑娘。

这群客,看似无官无权,却与朝廷最有权力的一群高官息息相关,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裙带,就那么几大家族,渗透天下每个最能赚钱的领域,富可敌国,比皇帝说不定还有钱。

有人叫他们皇商,有人叫他们官商,出了京师,下了民间,称他们巨贾。他们从本质上与普通的商户区分,自然不属于士农工商的地位分类。

崔岩到时,见那个讨厌的家伙由教坊最出众的两大美姬伺候着,还装一副兴致索然的清高相。他即刻冷笑,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神色,主动跟人打招呼。

“刘大公子来得早啊。”崔岩坐进对席,声调抹油,语气轻佻,“坊里的姑娘自比不得刘府美人多妖娆,不过,既然是来做客,哪怕装作享受,也是好的。你这副模样,实在像极了讨债。”

刘彻言掀掀眼皮,无声抿酒,不想理会。

“别这样嘛,难得我二人有独处的机会。”崔岩抛来“媚眼”,逗笑左右美人,却逗不笑刘彻言的冷脸。

崔岩不以为意,知道刘彻言的性子压根不懂什么叫乐趣,继续说道,“崔刘二家虽在生意上常交手,父辈们斗得你死我活,连带着我们这辈也互看不顺眼,但仔细一想,与其两家斗,让别人拾得便宜,不如两家联手,叫别人插不进足,三百六十行,咱平分了它。”

刘彻言见崔岩越说越像回事,不禁撇出一抹冷笑,“九公子好大的野心,可惜比贵府崔大晚生十年,不然你我说不定真能联手,各做一百八十行生意。而且,我听说仙玉阁去年生意不太好,你爹就叫你到乡下收租,学怎么催帐。”

崔岩脸色一沉,讽刺他不是长子,做不得主么?他手一挥,将美人斥退,不再嬉皮笑脸。

“刘彻言,别人看你,肯定说是运道太好,天生不足,后天补足,母鸡群里唯一只少壮公鸡,人财两得。不过,有些东西啊,就得靠天生的命数。我即便排到十九二十九,那也是我爹的亲儿子,让我收租,却真想我好。你义父如今不顶事了,但他到底还活着,刘家诺大家业会归谁,还不一定吧。”

这是刘彻言最不爱听的话,底气稍泄,以阴鹜填补,“刘家家业不管归谁,总不会给了外姓人。”

崔岩呵笑,“是,跟我家一样,都有这规矩。可是刘家女儿多,招个女婿,生个姓刘的小公子,我就好奇了,谁才是真正刘家人。”又抬手,阻止刘彻言打岔,“我知道,你本事大,把你那些妹妹们飞快嫁出去了,最小那个最风光,犹记得正月十六满城红纸飞若春花。是给湖州盐商续弦吧?厉害,厉害啊!老头子两腿蹬不动几年了,他家又只有庶子,你小妹若一举得男,湖州最大的盐业买卖就会姓刘。别的不说,刘彻言,你这一肚子盘算功夫,实在了得,自己即可独大,何须分他人一杯羹。只是,你那些妹妹要都嫁出去才行吧。”

刘彻言眯了眼,“你究竟想说什么?”

崔岩收起笑容。论外表,他不如刘彻言俊好,论心计,他不如刘彻言狠毒,论地位,他只是家中能干的儿子之一,而刘彻言已俨然一家之主。他可以攻击刘彻言的,原本只有天生的出身,如今,又多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