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培不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他被家仆抓住投上了车, 拼命往妇方城里赶。但周围的一切都远远超出了他的想像。

这是地狱。

一开始, 他们都认为这是个好主意。

“那个什么将军建了个寨子!我们必须快一点!”

丁培在他们商量这件事时很沉默,他偷偷看他的父亲, 见父亲那么闲适的坐在那里听着底下那些人商量着怎么干掉大王的将军。

——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爹爹。

然后父亲就告诉他,妇方的库房全都是空的。

“粮库里的东西全都放了几十年,如果现在突然有个天灾什么的,妇方的人只能等着一起饿死。”丁渭平静的说。

妇方的人都不知道,那些矗立在妇方城里让人安心和幸福的粮库, 里面根本没有新粮。每年, 丁渭都会让人装模作样的把其中一个粮库打开,把“陈粮”运出城去售卖, 再把另一个粮库打开,用“新粮”把里面装个半满。

但其实陈粮只是运出去转一圈再运回来而已。

“一直以来,都是这么做的。”丁渭说。

粮库的作用是在大灾时稳定人心,在战争时给路过的军队征粮, 或紧闭城门时城里的人不至于饿死。

但鲁国已经将近五十年没有发生过大战了。先王继位之初还意思意思的让各城镇军队出来转几圈, 但也没打起来。后来鲁国国势渐渐平稳,先王也成了诸国中有名的“仁义”之人, 更不会有人来找鲁国的麻烦。

“那些大城都是这样, 何况妇方?”再说妇方运粮格外不便, 运一趟粮盐, 路上的花费是粮价的两倍到三倍。为什么要白白花这个钱呢?对不对?

“那、妇方每年还会收很多税, 那些税呢……”丁培茫然道。

“税, 当然都送出去了。我们每家每年都还要往上贴一点。”丁渭道。

妇方的位置不好, 丁家也早就没了在乐城的倚仗,早在朝午年间,丁家每年收取的税金,大多都喂给了蒋家、赵家、冯家等乐城世家,如果说妇方每年的贡品是五分之一,剩下的五分之四都送给了这些人。而且妇方里包括丁家在内的所有家族,还会自掏腰包,贴进去更多的钱来讨好他们。只求他们不会从妇方抽走更多的丁税。

丁培没想到妇方原来是这样,竟然是这样!

他浑身无力的坐在丁渭身边,突然想起来,激动的说,“那现在我们成了公主的封地!日后就不再需要看那些人的脸色了!”还有能比公主更好的靠山吗?

丁渭欣慰的点头,“对,是这样没错。”但丁家已经无法洗脱罪名了,他拍拍儿子的肩,轻声对他说:“你以为,粮库都成了这样,金、油、铁、械四库难道还能完好无损吗?”

从丁家得罪田家,嫡脉被除之后,丁渭的父祖就发现了妇方的危机。他们立刻想方设法打通蒋、赵的门路,交好冯家,力求不让妇方这一支也被除掉。家底掏空之后,丁渭的父祖自然而然就开始朝县库下手,并拉拢妇方其他家族,把这件事变成了整个妇方的问题。

丁家毕竟在妇方根植多年,妇方其他家族也都习惯了丁家,如果此时再换另一个人,不管是赵还是蒋,新来的人肯定会拿妇方现存的家族下刀立威。而且丁渭的父祖也说了,“愿与诸君共掌一方”,其他家族的人权衡之后,上了丁家的船。

“我们都要死。”丁渭欣慰的笑着说,他拍着儿子的肩,“我要死,那些人也都要死。儿子,你要好好活着啊,只要你活着,我丁家就不算死绝!”

丁渭打的主意是以自身为饵,骗白胖子那几家说:“我进将军寨后,会激怒将军,不管他是杀我还是关我,我都会尽全力留在寨中。这样你们就有理由来救我。到时我与将军同归于尽,你们立刻上乐城向大王哭诉,就说将军到妇方来了以后,杀官劫财,你们完全是迫于无奈。”至于被重金请来帮忙的两支他城的队伍,也能说是义师。

但这样一来,丁渭的性命就很难保住了。

白胖子见丁渭如此“仗义”,都很敬佩他,并保证一定会让丁培在他之后继任县官。丁家,仍然是妇方的丁家。

丁渭却对丁培说,“从传言中可以听出,大王很宠爱公主,而公主也绝不是个愿意吃亏的人。如果这些人再杀了大王心爱的养子将军,除了他手下的兵马,大王绝不会放过这些人!”

到时,和丁家一起败坏妇方数十年的家族全都会毁灭,留下的妇方千创百孔。

“你要留在这样的妇方,这样的妇方,才是你能存身立命的地方。”丁渭按住丁培的肩一字一句的对他说,“不要让我失望!不要让丁家列祖列宗失望!”

一切都像他们想的一样发生了,唯一不同的是,那个将军带着人冲出来了,杀向了这些以为在瓮中捉鳖,所以来看热闹的人。

丁培坐在车上,看到很多人像没头苍蝇一样逃,他们有的去拉马,想跳上马,但没有仆人的帮助,他们连马都爬不上去,有的马嘶叫着跑了,他们抓住马的缰绳被拖在后面,惨叫一路后被马甩开,望着马儿逃走的方向大哭。

还有的根本连站都站不起来,抓住仆人挡在前面,仆人还会跪下磕头作揖求饶,他就什么都不会。

他们都被从火场中冲出来的人给杀了。

“将军!我们去妇方吧!”付鲤和胡鹿已经纠结了一群人,将近六百多人,现在还站着的只有不到三百,牛马跑了大半,但站在这里的人手中都握着武器,不知是自己的,还是从别人手上抢的。

前面是黑洞洞的妇方城。

姜武骑在马上,手僵硬的握着剑,他觉得他可能一辈子都不会放开剑了,剑已经和他的手长在了一起。他浑身是汗,腿和肩都是僵硬的,但他还有着无穷无尽的力量。

他摇头说:“我们人少,没有武器,不能攻城。”

古石一直跟在他后面,他手中也握着一把刀,他还抢了匹马,他说:“将军说的对。这些人带的弓箭不够,我们才能赢。城里一定有更多武器,我们不能攻城。”他看了眼妇方说,“而且城墙很高,我们上不去。”

姜武说,“我们回乐城。”

于是,他们就走了,在回乐城的路上,他们还遇到了更多从将军寨中逃出来的人,那些人在看到姜武后,渐渐又聚拢了回来。

他们没有干粮,渴饮山泉,饥食野果、野草,日夜不停,五天后,他们回到了涟水。

“前面就是家了!到家以后,我们可以想吃多少就吃多少!想睡多久就睡多久!”姜武骑着马在队伍中间来回跑,鼓动所有人:“快!我们就快到家了!”

他们“悄无声息”的回到了乐城城外。寨子里还剩下的一千多号人没想到他们会这样“逃”了回来。

如果不是姜武叫门,寨子里早就出来打这群胆大包天的“乞丐”了。

这近四百人从门里涌进来就跑到粮仓去,抓起生米生豆子就往嘴里塞,从井里打上来的水就直接往喉咙里灌,肚子被水和豆子撑满后,所有人就往地上一倒,横七竖八的睡着了。

姜武回到营房,先去弄一些吃的、喝的给他的马送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