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贵族再欲举剑自刎,又被拉住,混乱中只听着一旁的墨者说道:“为了二十钱便死?这可不值。你既有车驾、手中有剑、腰间有玉、御上有马,哪一个不是百倍于十钱?这又何必?”

老贵族闻言,更是头昏脑涨,只觉得无数人仿佛在嘲笑他一般。

想要自杀又不能够举剑,况且再一想,这时候自杀算是怎么回事?待后人提及,必要谈及他违背律令不想缴纳罚没之钱而死,那时候不但不轰烈,反而要贻笑大方。

他是抱着求死求仁之志来的,却不想墨家视他为无物。

按他所想,他一入城,墨家必然大惊,墨家在这边的最高长官定要亲至,到时候自己慷慨陈词一番,墨家无言以对,脸上挂不住而恼羞成怒将他斩杀,如此一来天下皆知。

可却不想,墨家不但没给他慷慨陈词的机会,竟如同看待一个庶民贱民一样看待他,这是让他最难承受的。

即便当年项子牛战败,田氏收梁父之田,亦是派人亲来询问,请他继续出仕,他断然拒绝,而让自己的儿子顶替自己以让自己从一而终。

如今莫说是墨家的主帅适没有亲至询问他,不想竟连这些小小的墨者都将他看作是一个普通人,这如何不是侮辱?

若是直接杀死他,郑重其事,那也不是侮辱。

可若是将他和别人平等,那便是最大的侮辱。

老贵族心想,若是普通商贩走卒,若是违背了这律令,也定然受罚,这其实把自己和那些商贩走卒视作一样?如何能够忍受此等屈辱?

自杀又不得,又没有钱缴纳这些罚没,当真是进退不得。

好半天,他也想了,若是再闹下去,自己的一丁点体面也没有了,竟要被那些庶民当做笑话,只好假装手一松,剑被别人夺下。

那书写的文书盯着他的剑,说道:“这口剑可做抵押,你且回去拿了钱,或是找朋友借贷,到时候再还给你。”

老贵族怒道:“剑不离君子之身!不可。”

文书的眼睛又逡巡到了他腰间的玉,他又怒道:“君子如玉,玉如君子,不可!”

每随着墨者的眼睛转动,老者又道什么“君子行三十里,不可不乘”、“君子不可不正衣冠”之类的话。

四周看热闹的民众越来越多,脸上的神情也从一开始根植于祖辈习惯的畏惧和低人一等的不安、以及领取了仓粮的恐慌,变为了一种嘻嘻哈哈看热闹的轻松。

道家言:顺物自然而无容私焉。

这些墨者无意中的作为,竟正合这种意境。

处罚也好、重视也罢,到头来都不如无视更让民众看到墨家眼中对于贵族的轻蔑。

若是重视,民众多会想:贵族还是贵族啊,你看墨家想要对付他们,还要这么重视。

如今算作无视,倒让民众觉得:无非如此,只不过是个人而已。

更有甚者,竟心怀一丝快意,不少民众想到缴纳丘甲赋、军赋、工赋之时,自己无钱被逼迫的紧时的模样,那时候哭天抢地哀求无用,也只能从贵族那里借贷。

再看看现在,这贵族居然还要借贷,当真是叫不少曾经历过这样事的人心中开怀,心想:君子啊君子,你们也知道交钱的难过吧。

在远处看着热闹的庶归田嘻嘻而笑,不禁想到泗上的一些趣事,比如原本泗上的一些这二十年不曾逃亡的贵族,如今一些人也是没有了体面。

泗上分地之后,虽然贵族有赎买的一部分钱,可是一些贵族不通稼穑,又觉得从工商业为贱业,还要维持贵族的体面,便也只好坐吃山空。

当一个贵族每年的花销可是不小,各种祭祀、服饰、出门的玉、剑、车马等等,都不是一笔小数目。

不如此,总不好逢人便说自己血统高贵,祖上如何如何阔过,要不然被人如何知道他是贵族?

赎买的那些钱不投入到工商贱业之中,只剩下那点地,每年开销又要维系,最终也只能叫人售卖那些祖上传下的种种家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