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再说话静静坐着,前面热闹的声音传了过来,将近正午山上的游客越发多了起来,方朝阳起身要走,看着他道:“不走?”

“走!”他笑两人并肩往上下走,不约而同的没有往前面去,而是选择了后山陡峭的山路。

前几日下个雨,青石板和碎石的路有些滑,方朝阳走的很稳,昂首挺胸目不斜视,她从来都是这样的……他忽然停下来在路边看到了一株草药,爱不释手的看了好一会儿,她问道:“什么东西?”

“野三七。”他回道:“年份很久,是难得一见的好药。”

她颔首,道:“既喜欢就采了带回去。”

“难得生长这么久,采了可惜。”他又看了一眼离了那株三七,道:“耽误郡主时间了,抱歉。”

方朝阳睨了他一眼接着往下走,走了半道才发现路被山上冲下来的泥堵了,几个沙弥正用铲子清扫,方朝阳的女官上前去问,回来道:“要明天才有路出来。”

方朝阳看着,站着未动,眉头微蹙。

“回去吧。”顾清源看了看天色,“一会儿天黑下来,路不好走。”

她却是坐下来,和女官道:“和小沙弥说一声,让他们先紧着一人行的路清一条出来,我就在这里等。”

女官应是。

顾清源见她这样一愣,心里摇了摇头却又不好走,只好在这里陪着。

足足等了两个时辰,他们才顺利穿过去,过了好些天他才知道,第二天方朝阳就给法华寺捐了一千两的香油钱……他觉得,她是变相的补偿了那几个沙弥。

真的很特别,特别到你猜不到她在想什么,又会做什么。

看着任性,可是她又会用自己独有的方式去回报别人的付出,不理解的便是傲慢无礼,颐指气使,理解的便就能体会到她的柔软和心善。

那一年的京城第一场雪时,他们又见面了,还是在法华寺的后山。

她走在雪里,身后逶迤的留下一串脚印,她回头看着皱眉居然又回头走了一遭,将她留下来的脚印踩的乱乱的,才露出心满意足的样子,接着往前走。

他站在山顶看着,忍不住微笑。

她抬头看到了他,又收回了目光转身而去,他也没有追着去,两人就这么遥遥看了一眼对方……下山的时候,她的马车停在路边,卡在泥沼里,马很狂躁的打着鼻响,她就站在不远处皱着眉头显得很不耐烦。

他过去,柔声道:“坐我的车。”

“好。”她没有推诿客气,“你的车在哪里?”

他回身打了手势,车夫赶车过去,她上了车站在车辕上看了他一眼便进去了,车缓缓下山,他自己一个人踩着厚厚的雪走了一个多时辰才回家,手脚都冻的僵住,回家洗澡换了衣服,第二天便染了风寒病倒了。

家里只有一个车夫陪着,他起来喝了口凉茶自己煎药,端着药站在厨房门口,就看到她推门进来,站在院子的门口看着他,跟着她的女官手里提着几包药并着好几个食盒。

食盒里装着点心还是热的,他道了谢也没有客气便吃了。

“再问你一次。”她坐在他对面放了茶盅,就这么直视着他,问道:“要去和太后求亲吗,年前办了婚事,年后我随你去庆阳。”

他飞快的错开目光有些慌乱,她等了一会儿,便起身,道:“明天还有人给你送吃的,你在家等着吧。”便走了。

他一夜没睡,翻来覆去的脑子里都是她。

方朝阳第二日一早就去了坤宁宫,一整日就待在坤宁宫里哪里也没有去,日落前她挥退了女官早早歇了……刚躺下温嬷嬷进来道:“太后娘娘请您过去,说有话问您。”

今天白天在那边待了一天都没有问,何以她才回来就问了。

她起身穿了衣服去了坤宁宫,就看到顾清源站在太后面前,太后凝眉看着她,问道:“你们商量好的?”

她看着他微微扬眉,又看着太后点了点头,道:“商量好的。”

“正言先回去吧。”太后和顾清源道:“我和朝阳说几句话!”

顾清源一句话都没有说,连看都没有看她一眼就应是而去,太后就愠怒道:“你怎么不和我商量,就让他提亲,他是很好,可是你要想清楚,他的身份在这里,又马上要回庆阳,难不成你也要跟着他一起去?”

她点头,道:“是!”

“他虽看着和气,可为人有傲骨,你又不是低头的人,你和他不合适。”太后不高兴,更舍不得,庆阳那么远将来她想回来都难如登天。

她回道:“低头的我不喜欢。”

“你!”太后拍了桌子,道:“你想清楚了,将来不后悔?”

方朝阳点头,“想清楚了。不后悔!”

“行,行!”太后指着她骂道:“我是管不了你了,你去问问你娘,她同意不同意你嫁那么远。自古只有那些不受待见的才会远远的嫁了,眼不见心不烦,你倒好,自己千挑万选的,选了那么远的地方!”

方朝阳坐下来,垂着眼帘,道:“若不好,我再回来。腿站在我身上!”

太后被她噎住,好半天都没说话,过了许久才道:“成亲又不是儿戏,你就这么随便。什么叫腿长在你身上……你要是过的不满意难道还能和离了不成。”

她不以为然,过的不顺凑合着做什么,一辈子那么短,谁委屈了自己才是真的傻。

太后拧不过她,年前给他们办了婚事,不过好在方朝阳的嫁妆早就备好了,只是顾清源那边很仓促,连顾解庆以及顾清沾都没有赶过来,但婚事依旧办的很风光……

那天是他们在皇求亲后的第一次见面,她穿着大红的嫁衣坐在床头扬眉看着他,他拿着秤握着盖头看着她,烛火跳动,满室红光。

第二日,两人醒来梳洗后去了宫中给太后请安,下午回了家里。

两人吃饭时面对面,他给她夹菜柔声道:“中午吃的少,多吃点。”

“嗯。”她筷子在菜碗上顿了顿,也给他夹了菜,两人对视莫名的就笑了起来,他道:“会下棋吗。”

她点头,“会!”

放了碗两人对面坐在炕上摆着棋盘,方朝阳走了十几步后,顾清源就问道:“这一步不可,可要悔棋?”和她解释了一遍原因。

“落棋不悔。”她执意落了棋,“你走你的,我输了也是我该的。”

他轻笑,烛光下她眉目如画动人心魄,他看着心头跳着,忽然觉得很安宁……就这样感觉极好,恨不得这一夜就白了头。

“好看?”她挑眉看着他,颔首道:“你也不错。”

他轻轻笑了起来,将棋落下,道:“我给你画副小像如何?”

“好。”她理了理衣襟坐着,女官取了笔墨来,他就落笔开始画,他的手指很长如青竹一般,她一直看着目光很细致……大半个时辰后上了色的小像成了。

很像,栩栩如生,美艳孤傲。

她知道,她在他眼里还是孤傲有距离的,这副画里就能看得出来。

“裱了吧。”她接过来打量着,抬头看着他,“将来挂在你书房。”

他笑着点头,道:“是,一抬头便看到夫人了。”

“有何不可。”她将小像给了温嬷嬷,但是离开京城那天,这幅小像还是丢了……她怎么也没有找到,他揽着她柔声道:“等到了庆阳再给你画一副。”

她没了兴致,但还是点了点头。

一路上风光很好,到太原时她马车坐的累了,便下来沿着官道走着,路边的野花开的芬芳灿烂,他走了几步停下来牵了她的手,她微怔由他牵着,两人慢慢走着。

“这时间刚好,一路风景都很美。”他含笑道:“虽不如京城热闹,却胜在民风淳朴,安宁祥和。”

她明白,他是怕她不习惯,所以才说的这话,可性子在这里让他去说庆阳不好又不会说,所以才会这样。

“我来就是为了这份安宁。”她接了他的话,他停下来目光落在她的脸上细微感动着,两人走了一会儿又上了车,他抱着她在怀里拆了她的发髻,柔声道:“你歇会儿,还有三个时辰我们才有地方落脚。”

她应了一声头枕在他的腿上,闭上眼睛。

她生的很好,无一处不精致绝美,多一分太艳,少一分太素,那么的恰到好处,他一时看的痴了手轻轻落在她的脸上……如果说一开始只是心动,那么这几个月的朝夕相处,他对她就已经是爱了。

情根深种的爱,让他时时刻刻都念着她。

她忽然睁开眼睛,睫毛在他手心里扫过,微痒……他一怔有些尴尬的道:“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没有。”她说着忽然伸手,宽松滑下来露出一截白嫩的手臂,就这么毫无预兆的勾住了他的脖子,她微抬着头吻住他的唇,他一愣轻笑抱着她在怀里轻轻柔柔的吻着。

舌尖碰撞摩擦着,她心头也极速的跳着,这样主动的示好她做的很生涩,却清晰的感受到了他的惊喜。

他抱着,紧紧拥在怀里。

那一次两个人那么的不顾一切,车外行人不断,随车的婆子丫头就隔着一道板,而车里却是春光一片。

第二日,他们牵着手随着马车不急不慢的走着,在没有人的小道上,他们看到了一座孤坟,他回头看着她轻轻抱着,道:“若你我老了,我希望你先我而去,留你一人在这世上,我不忍。”

“一起好了。”她笑着道:“总有人收尸,不然随猫狗吃了也无妨,不过一具躯壳而已。”

他摸着她的脸,低声道:“我哪能舍得,便是撑着最后一口气,也要将你稳稳葬了……你只要等着我,就在你喜欢的地方等着,我会找到你的。”

“好。”她点头,“那你要快些,你知道我向来不耐烦等人。”

他轻笑捧着她的脸柔柔的吻着,道:“好。”

去庆阳后的日子,过越发的安逸,方朝阳不喜欢和别人来往,家里的人都不打扰她,随她高兴怎么样……她一个人待在院子里,高兴了就上街走走,每到一处都能引得众人停下来看着她,她好像很习惯这样的场景,不管别人说什么,她都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翻年后她就有了身孕,吐的厉害,几乎喝上一口水就会吐出来,他整日陪着熬着,月份渐深些她脾气不好,常常莫名的发火,也不和他说话,他就坐在一边陪着,她看着心里过不去,又抱着他,两个人都不说话,却都消了气。

临近九月的时候,她生了一个女儿,几乎是九死一生……顾清源在她床头低声道:“往后都不要生了,一个女儿就够了。”

“好!”她点头,第一次觉得她该再生一次,至少给顾家留一脉香火。

娇娇很乖,一生下来地一声哭后就无论吃奶还是拉便时都不哭,只会哼哼的给出提示,她觉得这孩子闷的很,鲜少去抱,但是顾清源很喜欢,稍微大点就整日待在身边,给她讲故事,带着她钓鱼。

小小的,不过一岁的孩子就安安静静的坐在池塘边,看着河面……父女两人一坐就是半天。

三岁的时候她发现娇娇偷偷翻书看,就那么踮着脚站在桌案上翻顾清源的《伤寒论》看的聚精会神,她惊讶的不得了掀了帘子进去,就质问道:“谁教你认字的。”

娇娇受了惊吓,结结巴巴的道:“我……我看上面的图画。”

她翻开书,果然她看的那一页上有一副图。

她暗暗松了口气。

顾清源知道了却很高兴,不单他,顾解庆也非常的高兴,此后就带着娇娇泡在药房里,识字,习字,看书,背药名方歌……

日子过的很快,也很平静,他们不常吵架,不高兴的时候他们就彼此冷着,有时候好几天都不说话,还是娇娇拉着顾清源来找她,两个人对面站着忽然就解了气。

什么都不用说,他们都很清楚对方的个性。

顾清海很讨厌,这是她早就知道的事情,他常常来这里找顾清源,她却一句话都没有和对方说话,见到了便走了。

转眼,顾若离就长大了,越发和她不大亲,整日泡在药房里难得和她说句话,就是晚上一起吃饭,她也是会盯着书看,她瞧着烦躁还斥责过她……伺候她就不在她面前看书了,每次都是规规矩矩的坐着,和她说话。

母女两人说不了几句就冷场,只有顾清源在时才会热络一点,不那么尴尬。

那日她听到了顾清源被一个人女人拦住的消息,她不想去可还是去了,那个女人有了身孕,说是顾清源的孩子……她问他,他回头看着她也不说话,仿佛在说,难道你不信我?

她没有再问,转身就让人将那个女子打了一顿,如果是他的或许还能考虑,她走,随顾清源处理,可如果不是那就不能留,居心不良的女人!

那女人流产了,顾清源找到她满脸的失望,“你不信我可以,可她是个人,你有许多方法处理此事,为何偏偏选了最极端的。”

他眼里是失望,好像压抑很久的,眼底露着难以察觉的厌恶,她看的很清楚,转身就砸了房里所有的东西,和他大吵了一架,带着丫头就走了。

她出了城又折了回来,在同福楼住了三天。

他没有来找她,第四天的时候她一早起来收拾东西,带着哭着的温嬷嬷出了城,路过她七年前他们停留的那个地方时,那座孤坟已经被铲平了,她找不到当时他们落脚的地方……而他说的话,也好像随着风,就这么飘远了。

这世上,没有谁少了谁不能过。

没有西北,她可以去江南,可以去福建……她还可以回京城。

他不知道的是,顾清源在她常去的花农那里等了她四天……她说她喜欢这里,因为这里种的都是牡丹花。

他们约好,她只要待在她喜欢的地方,他一定会去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