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勋没什么反应,道:“我还有事,这就告辞了。”

“远山。”梅氏喊来一声,声音显得压抑凄凉,“我……我有事想和你说,你现在有空吗。”

赵勋的视线又在她身边那位婢女身上转了一圈,又看着她显然在等着她接着往下说。

“我们去天香楼吧。”梅氏的心一直在嗓子眼跳着,她期盼的看着他,眼睛里水汪汪的,我见尤怜。

赵勋负着手,这才正视她扬眉道:“事情若很难说的清,稍后我请吴先生去找你,若不碍事还请你此刻说了。”他说着话,方才停下来时面上的温和已经没有了。

“那……那我去你家找你吧。”梅氏道:“明天中午我去你家中,行不行?”

赵勋扫了她一眼,回道:“我近日很忙。”他说着,转身就打算走了,不想和她再说下去。

“是关于静安的。”梅氏情急脱口而道,他忽然就停了下来看着她,眼角为挑,梅氏松了口气,紧接着就道:“我没有骗你,是真的关于静安的事……”

因为阙君王的荣王关系很好,所以他和赵政与梅氏很小的时候就认识……年幼时,梅氏乖巧可爱,常常带着婢女来学堂给他们送糕点,后来她也留在了学堂。

梅氏性子很好,不管和谁说话都是笑盈盈的。

有一回,他不记得是八岁还是几岁,赵政弄坏了当时来任课的常翰林的折扇,那把折扇是圣上赏赐的,常翰林不管天气每日都拿在手中,也不舍得展开,只握着满口离不开圣上对他学问的赞赏。

折扇坏了,常翰林很生气,一个一个问是谁弄的,彼时他正埋头弄新得的蛐蛐,和赵凌正闹的欢,忽然就被戒尺打在了肩膀上,他抬起头来就看到常翰林又失望又气愤的神情。

直言要告到圣上跟前,替他的折扇讨回公道。

他含怒瞪着对方,道:“告就告,我没有碰过你的折扇。”

“你没有做,为何世子爷说是你做的。”常翰林也是怒不可遏的样子,“他亲眼所见!”

当时他就掀了桌子,拖着赵政就出了学堂,赵政告诉他,是他失手弄坏的折扇没有错,可他是荣王府世子爷,若是承认了就损了荣王府的面子……让他帮他顶……

反正他顽劣的名头在就远播在外。

他没什么说什么,一脚就将赵政踹到荷塘里去了……随即荣王妃就到了,哪一天她说的什么话,什么样的表情这么多年他依旧记得很清晰,脸上被她打的那一巴掌每每想起还是火辣辣的疼。

就在那天,他知道了为什么荣王妃一直不喜欢他的原因,也在那一天,他看出了荣王府只需要一位嫡子,根本就没有他赵勋的位置。

他转身就走,那是他第一次哭也是最后一次哭。

那天他被罚洒扫庭院,一个人将里外全部打扫干净,第二日先生会来检查……

他一个人闷头做着事,过了一会儿梅氏来了,带着四个丫头悄悄的从侧门进来,因为害怕她脸都是白的,轻声细语的和他说:“老七,我帮你一起扫吧,这里那么大你要是一个人,扫到明天早上也不行。”

梅氏就带着四个丫头在院子里忙了起来,人多果然很快,而且,女子做这种事果然比他在行,做的又快又好。

那时候他对这位比他大一岁的梅念茹,印象很好,至少在冷漠的皇家,她这样一个外人给他带来了一缕温暖。

但是温暖维持的很短暂,她对每个人都是这样,对赵凌,对赵晗,对赵政,所有人都是如此。

不是他一个人的,他不屑。

四年后他去了军营,等再回来时,听到梅氏要和赵政成亲的事……赵政炫耀的告诉他,梅念茹是他的了。

他们都以为他喜欢梅氏。

那就喜欢好了,他和赵政打了一架,在所有人看来是因为梅氏。

多好的理由,他早就不想待在那个家里了,此后他和荣王府闹翻了,搬出来住并且找了几个和梅氏生的很像的婢女。

彼时年幼,现在再想这些事已经离他很遥远,但因为儿时的好感他依然不讨厌梅氏,至少在整个荣王府,梅氏是唯一一个他还愿意正眼相待的人。

“静安的事我都知道,就不用你来说了。”他凝眉,回道:“我还有事,告辞。”

他说着,大步而去头也未回。

梅氏垂着头手中的帕子几乎被她撕碎,她低声道:“没想到,他连和我说话都不愿意了。”

“世子妃。”青燕扶着她,脸上并没有如同韩嬷嬷那样怜惜的表情,“你和静安县主,世子爷和他,都闹成那样了,他怎么还会和您和颜悦色,我看您就不要去见他了,免得……”免得自取其辱。

“你不懂。”梅氏摇了摇头,“在远山的心目中,我和别人不一样。我们儿时玩的那么好,他不可能将我和别人等同相待。”

青燕不知道以前,但是她看的清现在,赵远山看梅氏还不如看她时眼底的波动,她皱眉道:“赵远山恐怕已经猜到了奴婢有拳脚的事。”

“知道也无妨。”梅氏宽慰道:“我身边带着位会拳脚的丫头也不足为奇。”

青燕就没有再说这件事。

“我今晚去找他。”梅氏道:“你想办法将静安引过去。之前帮我们的那个人也肯定还会出手,你仔细留意到底是谁。”

青燕应是。

顾若离吃过饭,和霍繁篓一起去找张丙中,焦氏为难的站在院子里,指了指房间,“从回来后就一个人关在房里,喊他也不应。”她叹了口气,“我猜,他怕是想去巩昌了。”

顾若离一愣看着焦氏道:“……他要是走了,您和梁欢怎么办。”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既已经和他成亲了,自然就跟着他走了。”焦氏苦笑一下,回道:“他也有他的不得已,我体谅他。”

顾若离想说什么,可眼下什么结果都没有,她说什么都显得很苍白。

“县主回去吧,我再劝劝他。”焦氏低声道:“他看着好说话,但是犯倔来真是怎么劝都没用。”

顾若离颔首,想了想还是走到窗边低声和张丙中道:“阿丙,你就算要走也要找到二当家吧,再等些日子,这件事我一定会给你,给青阳山所有人一个交代的。”

因为她在中间,张丙中就算恨赵勋,都不得不压抑几分,她不能不管!

“师父您不要说了。”张丙中隔着窗户道:“这件事我自己处理。”

顾若离低声嗯了一声,焦氏尴尬的道:“县主回吧!”

她想说什么,嘴角动了动却是道:“好,我走了。”

赵勋说不用她管,张丙中也说不用她管。

“现在去干什么。”霍繁篓问道,“找刘柏山?”

事情没有弄清楚前,她没法真的什么都不管,便道:不管是生是死,总要将他找到。”她说着人往城外去,才走了两步就被他拉住,“你太笨了啊,这都什么时辰了还出城,不说晚上能不能回来,就说你这样出去也不可能找到人啊。”

“我去法华寺。”顾若离道:“刘柏山要是逃走了还活着,他一定不敢回城里来,只有躲在城外,而法华寺,就是最好的藏身之处。”

霍繁篓眼睛一亮,点了点头道:“那行,我陪你一起。”

“我有孙刃和周修彻陪着就好了,你回去吧,拄着拐也不方便。”她话落,霍繁篓就已经道:“你是被赵远山气糊涂了吗,今儿怎么这么笨。难不成你打算就这样走去法华寺吗,我们可以坐马车啊。”

顾若离愕然,苦涩的笑了笑。

等马车来,他们去了法华寺,在寺庙周围细细走了一遍,霍繁篓又和住持方丈打了招呼,城门快关前他们回了城中。

回来时,霍繁篓嘲讽的看着她:“顾三,你学针黹学的怎么样了,我的衣服呢?都给赵远山做了几件了?”

“废什么话。”顾若离道:“我……我还没学会。”

霍繁篓哈哈大笑,指着她道:“你就也只能做个大夫了,别的女子一学就会的东西,只有你不会。”

“人各有所长。”她凝眉道:“你不用拿这个话来挤兑我。”

霍繁篓嗤笑一声:“你现在可没有所长了。还是好好学针黹吧,免得将来做了主妇却又处理不好内宅,想给自己孩子做件衣服表心意都不成。”

“你回去吧。”她指了指外头,“你家到了。”

他就哼哼了两声,嘻嘻一笑,道:“那我走了啊,明儿我再去找你。”

她没理他,让马车接着往前走。

拐了两个弯就到了金簪胡同,打烊了同安堂落寞的立在街头。

门头上没有牌匾,显得灰扑扑的一点都不打眼,两边打通的铺面联排的门关着,比寻常见到的医馆都要大上一倍之多,可是此刻看起来显得非常的滑稽和讽刺。

她放了帘子闭上眼睛,眼前立刻就浮现出先帝去世前的样子:“孙刃,我们回去吧。”

“是!”孙刃应了一声,也回头看了一眼落寞的矗立在夜色中的同安堂,目光动了动。

顾若离在侧门下了车,敷衍的和方朝阳说了几句话就回了自己房里,梳洗后躺在床上发呆,雪盏在一边轻轻给她揉着腿,低声道:“您今儿走的路太多了,也难怪腿会酸。”

顾若离没说话,将顾解庆当初留给她的那个药方拿出来,是给先帝方子……是顾解庆的笔迹,她看着很亲切。

“县主。”雪盏道:“明儿奴婢给你裱起来吧,要不然您这样没事拿出来看看,用不了多久就烂掉了。”

顾若离眼睛一亮,看着她道:“你真聪明,我却是一直都没想到这些。”

“县主您才聪明呢。”雪盏道:“医术那么好……”她说了一半,忽然打住了话头,惊觉自己失言了,“对不起,奴婢的意思,是您聪明学什么都学的很快,又很好。”

自从先帝驾崩后,她们就很少在顾若离面前提医术的事情。

“你就别安慰我了。”顾若离叹了口气,“我除了会医术以外什么都不会。针黹学了这么久针脚还是和蜈蚣似的,袖子还是一截长一截短。我娘教我理家主事,可是你看到了我做的如何,这么久连家里有几个管事婆子都记不住。我还不会和人相处,阿丙受了那么大的委屈,我想安慰他几句,可是觉得每一句话都说的那么苍白无力……”

她其实早就看出来,就如梁欢和韩苗苗,几个孩子和她在一起就不如和白世英在一起高兴,闲了的时候,他们也都愿意在白世英那边玩儿。

“现在我想帮阿丙找到凶手,可是跑了一天,一点头绪都没有。”她懊恼不已,“雪盏我真的很没用。”

雪盏柔声道:“县主想多了,医术那么难您都能做的那么好。内宅里的事您怎么可能学不会。”又道:“等您和将军成亲了,家里的事您慢慢就都会了,不着急的,您慢慢学就是了。最重要的,将军是单独开府过日子,您没有婆婆盯着多舒服啊。”

是吗?顾若离笑了笑道:“你说的也有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