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顾若离回去时,崔安在门口等她:“杨先生说他明天中午在家,请县主过去一叙。”

“好。”顾若离应了,“劳烦崔管事。”

崔安道不敢。

第二日一早,顾若离先去了医馆,刘大夫和方本超几人都在,顾若离笑着和岑琛道:“那边可妥当,大家都是自己人,你千万不要和他们客气。”

“三位大夫对我很照顾。”岑琛笑着道,“房间即刻就收拾好了。我已经很久没有过过这样的日子,一大家人住在一起格外的热闹。”

可不是,刘大夫一家五口人,方本超一家七口,加上张丙中和岑琛,还真是热闹。

“房间够不够。”顾若离问张丙中,那边新宅子虽说他们去年就搬去了,可她还没有去看过,张丙中就回道,“很宽敞,就是等孩子们都成亲了也绝对够住。”

顾若失笑,方本超激动的拉着顾若离道:“顾大夫你快和我们说说,这缝合术到底是什么,你在信中提了以后我们就没有想通,昨晚听岑大夫说了一下,就越发的好奇,你以前可没有和我们提过,怎么突然改用这个手法治外伤了。”

“就是用针线将伤口缝合起来,辅助伤口愈合。”顾若离道,“我昨天带回来的器具你们看到了吗。”

方本超点着头:“看到了。不过直到瞧见岑大夫用我们才算是明白了各自的用途。”

实在是太神奇了。

顾若离就和大家细细的解释了一边,又见人体结构图拿出来,和众人一起讨论,说起当下药的问题,顾若离道:“……一直没有进展,只能慢慢摸索了。”

几个人已经觉得顾若离刚才说的很新奇了,所以对她说的烦恼并不如她那般纠结于心,张丙中兴奋的抱着一套器具,笑道:“我一会儿就去买些猪肉回来,我也要练练手。”

顾若离失笑。

“县主。”焦氏提着食盒过来,笑着和顾若离打招呼,“昨天就听说您回来了,还以为您要休息几日呢。”

顾若离笑着道:“家里也没有什么事。我现在还是以医馆为主。”她说着微顿,问道,“梁欢还好吗?”

焦氏应是,点着头道:“托您的福,他现在书读的还不错,先生经常夸他用功,还很聪明。”

顾若离不禁想起了宝儿,不知道他在军营能不能吃的了苦。

焦氏将食盒放在桌子上,喊大家来吃饭,见张丙中不在,问道:“张大夫呢。”

“在后院。”方本超拿着持针钳翻来覆去的看着,焦氏应了一声去了后院找张丙中。

顾若离考虑着什么时候去拜访杨文治,一回头,就看到同安堂门外一头骏马挺身而立,马背上一人穿着墨黑的直裰,神采英拔,勃勃英姿,她眼睛一亮笑了起来,道:“赵将军,好巧!”

赵勋翻身下马,颔首道:“正巧路过要出城办事,怎么不多休息几日。”

“歇着也很无聊。”顾若离笑着,打量着他,八个月没见他没什么变化,望着她视线几乎黏在她的面容之上,顾若离压着声音问道,“你答应我娘条件了?她提了什么条件?”

“还不曾说。”赵勋道,“大约是要郑重考虑一番。”

还要考虑一番,那就是真的要刁难赵勋了,顾若离为难的道:“我娘的脾气……你其实不用理会的,我来和她慢慢说。”

“不用。”赵勋否定,他既说了要得到方朝阳的认可,就必不会退缩,“我们还有时间,你不用着急。”

到底是谁着急,他这是倒打一耙!顾若离愕然,随即摇着头失笑,道:“是,我着急!”

赵勋伸手想摸摸她的手,想了想还是放了下来,在京城以外认识的她的人很少,可在京城便就不同,她虽说名声不重要,可到底是女子。

他便负手看着她道:“那你忙着,我走了。”

顾若离点点头,目送他上马而去,她站在门口心头微暖,赵勋虽有些霸道,可是在分寸上他总是能掌握的恰到好处,事事替她考虑着。

“阿丙!”顾若离回头望着从后院过来,正和焦氏说着话的张丙中,“你快吃饭,然后陪我出去一趟吧。”

张丙中点着头道:“好,那我现在就吃。”张丙中说着就坐在桌子上开始吃饭,焦氏凝眉道,“你慢点,顾大夫又不是立刻就走。”

顾若离含笑看着他们。

“岑大夫。”顾若离坐在岑琛身边,“你先在医馆熟悉一下,明日再让阿丙添一张桌子,往后医馆我们四个人一起,就不用像以前那样忙的喝口水的时间都没有了。”

“好!”岑琛在庆阳别人害怕,是因为他说的那些理论让人害怕,而当他是疯子,可他的外科还是很不错的,“今日我便给二位大夫打下手。”

方本超和刘大夫忙摆手道:“不敢劳动岑大夫!”

“我吃好了。”张丙中擦了嘴,笑着道,“师父,您不吃吗。”

顾若离摇了摇头,道:“我早上吃的迟,等回来的时饿了再吃一些。”她说着道,“那我们走吧。”

张丙中应是,和焦氏交代了几句就提着礼跟着顾若离出了门。

“杨府你认识吗。”顾若离和张丙中边走边说着,张丙中回道,“知道,当时杨家回来时我还去看了,杨公子搬过去也来过这里,就在荣安胡同,很好找,一进去第一家就是了。”

顾若离放了心,两人沿着长街走了半个时辰,张丙中有些后悔:“应该给您驾车的。”

“我一年多没有回来,也想到处走走看看,反正也不是那么着急。”顾若离说着,两人已经到了荣安胡同,就看到一扇添着朱漆嵌着铜钉的正门,上面挂着牌匾,写着杨府。

两人进了胡同张丙中敲了侧门,有婆子开了门,看到顾若离微微一愣,张丙中已经道:“劳驾妈妈回禀一声,就说我们县主来拜访杨先生。”

“是静安县主。”婆子忙道,“我们治大老爷已经交代过了,说是您要是来了,直接请您去书房。”

顾若离颔首,由婆子引着进了院子。

在京城自然不能和延州相比,顾若离看了一眼外院,估摸着这里不过三进的大小,修的只是清雅而已。

杨文治的书房不远,和回事处隔着一道抄手游廊就到了,他站在门口,顾若离快走了几步,行礼道:“先生!”

“县主!”杨文治回了礼,又看到了张丙中,抱了抱拳。

三个人在书房坐了下来,杨文治问她在同安堂的事情,顾若离一一和他说了一边,他道:“这缝合术,确实不曾听过,还考虑了这么周全,做那么多的细致准备,你这孩子,心中所想是我们这些人跟不上的了。”

“不过,你说引发感染的几类病症,预防,消炎,我这些日子闲了也翻阅了许多书,和孙大夫也聊了许多。”杨文治凝眉道,“我们的结论是,若是你知道缝合后有哪些病症,不如你针对这些病定了药方,届时若有病发,也好治疗。”

顾若离也想到了这些,点头道:“看来也只能如此了,关于破伤风我已经有些心得,改日等定了方子和药量,我再来拿来给先生看。”

“你所说的破伤风,便是受外伤后,外邪侵入若引发的症状,抽搐,发烧的病症?”杨文治也很好奇,这些对于他来说,似乎是见过但一直没有找到病因,顾若离点头道,“是,这种病有的会立刻发作,而有的则有潜伏期,三年五载也是常有的。”

“这就难办了。”杨文治道,“除非是受了外伤的人,就给药预防,否则,按你说的发病必死的概率,对于我们来说,也是素手无策。”

顾若离也知道,破伤风不行,败血症……

“是!”顾若离点头,不再说她的事情,“先生在太医院可还顺利?”

杨文治摆了摆手,笑道:“实在是难以推脱,若不然太医院我是断不会进的。”他早年都没有进,如今却一脚踏进了泥潭里,实在是身不由己。

杨文雍官复原职,他这个做兄长的无论如何都要帮他一把。

更何况,杨清辉如今也进了翰林院做了修撰,正式入了仕途,杨家还能鼎盛多久,也全部靠他了。

“还有孙大人在。我听说韩大夫也进了太医院,您和他也是旧识,总有个照应。”顾若离其实倒不担心杨文治,毕竟他还有个位列次辅的兄弟,且,他的资历在这里,寻常人根本不敢对他怎么样。

“是,我和韩大夫还有你祖父以及孙大人早年间就认识,只是我和韩大夫无心仕途,便各自回了家乡,你祖父和孙大人留在了太医院。”杨文治笑着道,“这两日他二人不得空,荣王爷骑马摔着,摔断了腿,这几日都在王府出入。”

荣王爷断了腿?她今天没有听赵勋提起,顾若离问道:“严重吗。”

“胫骨裂了,恐怕要养上半年。”杨文治对荣王不大喜欢,此人是典型的不学无术,不过好的是,也没有多少危害。

顾若离点头,看了看时间:“先生是不是还要回太医院,那我就不打扰先生了。”

“不急。”杨文治道,“一会儿倓松回来,他似是有事要和你说,你不如等他一等。”

杨清辉吗,她们也好久没见了,顾若离笑着点头。

“伯祖父。”说着话,杨清辉已经从外面进来,他穿着一件天青色湖稠直裰,芝兰玉树的立在门口,目光一转看向她,微微一笑,顾若离和他点了点头,道,“杨公子。”

杨清辉也抱了拳:“静安县主。”又和张丙中互相见了礼。

“坐吧。”杨文治请杨清辉坐,自己端茶慢慢喝着,意思是让小辈们说话,杨清辉在过若离对面坐下,问道,“你是昨天回来的吗?”也是问了她路上和在庆阳的情况。

顾若离大概说了一遍。

“还没恭喜杨公子高中。”说着,她从张丙中带来的礼里面拿出一个盒子递给杨清辉,“有些仓促,还望杨公子不要嫌弃。”

杨清辉接了,里面装的依旧是文房四宝和一把折扇,他苦涩一笑,道:“谢谢,让县主破费了。”

这个礼,是恰到好处。正是因为恰到好处才让他心中苦涩。

“杨公子客气了。”顾若离起身,和杨文治道,“我先回去了,改日再来叨扰先生。”

杨文治颔首:“只要我在家,你随时来。”又对杨清辉道,“倓松,你帮我送送县主。”

杨清辉应是,做了请的手势和顾若离一起往外走,路很短,转眼间就到了门口,他停下来望着她,道:“听说你在合水做了试验,让百姓们依着田地的状况和收成自行选择种植?”

“是啊!”顾若离回道,“百姓压了三年的税,地里收的不够租子,秋收不过数月就断了粮,我也没有别的法子,只能出此下策。”

杨清辉点头,笑道:“此法已经很好,可见县主宅心仁厚。”

顾若离笑笑,问道:“你在翰林院如何,可要进宫给圣上讲筵。”

“讲过一回春秋。”杨清辉淡淡的道,“以后每月一次,等太子回京后,约莫也要讲的,还有皇太孙!”

两人聊了几句,顾若离和张丙中告辞,杨清辉顿了顿,又问道:“……你的缝合术如何了。”

“啊?”顾若离愣了一下,回道,“还没有大的进展,没有合适的药,当下除了逼不得已,我暂时还是不敢没有顾忌的用。”

杨清辉颔首,对顾若离愈加佩服了几分,鲜少有人能像她这般,不但在医术在见解颇深,还能沉得住气,不为名利激进……尤其,她还是个女子,他见的人越多,便越觉得顾若离与众不同。

“告辞。”顾若离笑了笑,和张丙中一起出了门,杨清辉立在院门口好一会儿,才回了书房,杨文治就看着他,道,“可要和我一起走。”

他们下午都还要当值。

杨清辉有些羞涩,点了点头:“好。我只和师长延了半个时辰。”

“走吧。”杨文治也没说什么,负着手走在前头……

顾若离让张丙中回了医馆,她去了白世英那边。

“你来的正好。”白世英和她招招手,“我找到一本书,你来看看,上面有个方子有些特别。”

顾若离听到她的话,忙提着裙子快走了几步:“是哪个,我看看。”白世英就指给她看,“这个方子我还是第一次见,正想着今儿试试能不能制成散,你就来了。”

两个人便一起去了白世英的厨房,顾若离边走边道:“我也有鸡屎百散的方子合剂,想和你说以说。”

连着两天,顾若离上午在医馆坐堂,下午便在白世英的家中,和她一起翻书查找资料,第三日一早金福顺来了,笑着道:“皇后奶娘知道县主您回来了,说一年多没见想的很,请郡主和您一起去宫中坐坐,说说话。”

顾若离正要出门的,闻言便去看方朝阳。

“既是皇后娘娘来请,那便去吧。”方朝阳看着金福顺,“金公公稍等片刻,我和娇娇去换身衣裳。”

金福顺点头应是,顾若离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半旧的芙蓉对襟褙子,觉得不用换,便道:“娘,您去换吧,我陪金公公说说话。”

方朝阳就扫了二人一眼回了卧室。

“可是一年多没见了。”方朝阳一走,金福顺就高兴的看着她,拿了个匣子递给她,“没几日你就要及笄了,奴婢和师父都出不来,这是我们给你的礼,等改日有空我们再一起喝一杯。”

“好!”顾若离没有客气收了礼,“苏公公身体可好?”

金福顺点着头,道:“冬天不大好,这些日子还挺好的。”顾若离听着便接了话,“一会儿进宫你看看苏公公可有空,若是得空让我号个脉,我给他开些养神健脾的药。你也记得提醒他,没事多走动走动。”

金福顺点着头:“好,好,我一定记得。”

“我……我听说你当初回庆阳时,是将军送你回去的?”金福顺一脸的好奇,凑在顾若离面前,压着声音咬耳朵,“你放心,我绝不会说出去的。”

顾若离失笑,这大概也不是秘密了,赵勋的一举一动多少人在关注呢。

“是的。”顾若离回道,“事情和你想的差不多,只是往后的事就不知道了,当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她不提,金福顺也想得到:“郡主不同意吧,她向来和赵将军不合。”又道,“您别着急,郡主这个人嘴硬心软,时间长了看你坚持也不会一直拦着不放。”

顾若离也觉得是。

“嗯。我现在不能和她拧着来。”顾若离轻声道,“以后慢慢来!”

金福顺就笑眯眯的点着头,觑着外头,压着声音道:“你放心好了,这次去太后娘娘也好,皇后娘娘也好,都不会再提上回的话了,赵将军也没瞒着意思,所以大家也算是心照不宣了。”

上回太后说将她许给赵凌的,被赵勋顶回去了。

“那就好。”顾若离松了口气,和金福顺对视一眼,两人都笑了起来,方朝阳换了件朱红的广袖宫装,裙摆逶迤在地,立在暖阁门口,道,“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