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也是一怔,看着顾若离满脸的迷惑:“你是哪位。”

“我是娇娇。”顾若离摘了帷帽,看着眼前的陈顺昌,“陈伯,我是娇娇!”

陈顺昌震惊的看着她,上下打量着,不敢置信的道:“您……您是三小姐?”

“是!”顾若离点着头,陈顺昌原是顾解庆的常随,后来做了府里的管事,前几年因为身体不好,就回乡荣养去了,算起来他们有两三年没有见面了。

姑娘家变化大,所以陈顺昌一眼并没有认出来。

“三小姐。”陈顺昌看着顾若离,噗通一声跪下来,“三小姐,您终于回来了!”京中的事情他听说了,顾家被正名,都是因为顾若离死里逃生上京的结果,她还被封了县主,封地就在合水。

他猜测顾若离这两年可能要回来,可是没有想到今天就到了。

“三小姐……”陈顺昌嚎啕大哭,“老太爷他们……”他随着顾解庆一辈子,从庆阳到京城,又跟着他回庆阳,却没有想到,他不过两年没有回来,顾家就没了。

几十口人的性命,居然一个都没有逃出来。

“您快起来。”顾若离去府陈顺昌,欢颜和雪盏也上期帮忙扶着他起来,她道,“我回来修葺宅子,将铁券和圣旨供在祠堂,也算是告慰祖父和父亲他们在天之灵。”

“您做的对,您做的对。”陈顺昌抹着泪,又看着顾若离,“三小姐这一路上京吃了不少苦吧,若是知道您还在世上,老仆怎么也要跟着您一起去,你一个姑娘家太不容易了。”

顾若离也随着他落泪,哽咽的道:“我没事,很顺利的到了京城。您还好吗。”

“老仆也没什么好不好,只撑着一口气,等着三小姐您回来。”他说着,掏出药匙去开门,“先进去说话,进去说话。”

顾若离颔首,擦了眼泪。

众人鱼贯进了院子,这里有两进,前面的院子里栽着几棵栀子树,这会儿已是绿叶繁茂,两边是耳房,收拾的很齐整,正房的几间门都是开着的,再往后去则是后院,顾若离记得连着耳房一起一共是十二间房。

方朝阳走后,顾清源还笑着和她说,将来给她招赘,若是不愿意住在大宅子里,就让她住这里,不大不小位置又清幽,正合适。

“三小姐,你们坐着,老仆去烧水给你们泡茶。”他引着众人在正厅落座,就要出去,雪盏就拦着他道,“陈伯您坐,这些事我和欢颜去做就好了。”

陈顺昌就看着顾若离,她解释道:“这两个丫头是我娘给我,陪着我从京城回来的,您让他们去做吧。”

“好,好!”陈顺昌告诉她们厨房在哪里,就站在顾若离面前,看着她道,“三小姐长大了,记得老仆刚出府的时候,您还不过扁担高,如今已经成了大姑娘了。”

“您坐。”顾若离请他落座,笑道,“那时候年纪小,我这会儿都快十四了,自是长大了。”

陈顺昌的欣慰的点着头,不幸中的万幸,顾家还存留了余脉。

“这几位是……”他看向赵勋,见他生的气势不凡,面容俊美,不由多打量了几眼,顾若离就介绍道,“这位是镇国将军,赵远山!”

陈顺昌原本正要坐下,听了顾若离的话又立刻站了起来:“镇国将军?”

“陈伯!”赵勋微微颔首,陈顺昌却是一脸的惊讶,“就是当年的骁勇将军,如今升任了镇国将军的赵远山?”

顾若离点头应是。

陈顺昌先是满脸的愕然,随即是惊喜,三两步走过来,掀了袍服就拜:“顾府旧仆陈顺昌,拜见镇国将军。”

“陈伯请起。”陈顺昌是顾解庆的常随,辈分在这里,赵勋当然不会受了他的礼,“都是一家人,您不必客气。”

陈顺昌被赵勋的名头震住,没有多去想他这句都是一家人的含义,就道:“将军来庆阳,事先一点消息都不曾听到,您可是去收复河套,重设开平卫?”

住在这里的人,比中原的人更加关心边关的防守,因为只要瓦剌人进关,首先卷入战火的就是这里。

“赵某只是送娇娇回家。”赵远山毫不避讳的喊顾若离的小名,“收复开平卫要再等一等,如今圣上还不曾腾出手来。”

陈顺昌点头道:“上个月听说额森新纳了妾室,吹拉弹唱,但凡路过的百姓都送了钱。”他说着一顿,这才嚼出赵勋一句“娇娇”的意思,一愣忍不住回头去看顾若离。

顾若离正要解释,陈顺昌忽然就自己想明白了:“也是,算起来,赵将军还是我们三小姐的表哥。”

赵勋眉梢一挑,没有解释。

“陈伯您坐了说话。”顾若离扶着陈顺昌过去坐,问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来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情况。”

陈顺昌就没有再拉着赵勋说话,坐在顾若离旁边,和她回道:“老仆是第三天听到消息时回的庆阳,当时火已经灭了,老太爷和两位老爷大太太和两位小姐的遗体已经送去了义庄,黄大人说要在义庄摆半个月,等京中的答复。可那时间天气正热,遗体怎么能摆那么久。”

他想到当时看到的景象时,实在是又绝望又气愤,恨不得随着顾解庆一起去了,可是他不能走,他要是走了,主子们就真的只能摆在义庄里了。

“老仆就去找黄大人,可求了两日也没有见到他的人。”陈顺昌说着,气愤不已,红了眼眶,“同安堂的几位大夫并着伙计就和老仆一起,跪在衙门外,寻常有得过顾家好处的百姓听到了,也纷纷随着我们去跪着求情,跪了一日,这才让黄大人松口,先让我们将主子们的遗体入土。”

“这些都是您在做,隔房的几位叔伯,都不曾露面吗。”顾若离听着心寒,就算不怎么来往,可他们也不是没有依仗过顾解庆的名头在外头做生意,如今有难了,居然没有一人出手帮扶。

“没有。”陈顺昌摇头道,“这宅子,要不是老仆狠一点,只怕都保不住。隔房的三老太爷说这是顾家的产业非要收回去,老仆就拿着刀坐在门口,实际上,老仆也不知为何非要如此做,或许冥冥中,是老天爷让老仆守在这里,等三小姐您回来吧。”

顾若离叹了口气,沉默了一刻,又道:“您做的对,这是父亲的宅子,和他们没有关系。”

“您不怪老仆自作主张,和他们闹僵了就好。”陈顺昌道,“说句不敬的话,您这次回来,除了办正事,认该认的,其他人您一个不用理会。”

顾若离就是这么想的,她也没有心情去和顾家的族人来往:“我知道了,这次我回来就是为了修建祖宅,和祠堂的,其他的事一概不理会。”

“对,对!”陈顺肠应着是,“还有老爷子的坟,他们不让进祖坟,说是死的不吉利,老仆没有办法,只好在旁边挑了地,匆匆入土了。”

顾若离抿着唇,脸色不好看,她看着陈顺昌道:“没事,这坟不但要迁去祖坟,我还要黄章亲自去迁。”

“好,好!”陈顺昌点着头,“要敲锣打鼓的迁到顾家祖坟去。”

顾若离颔首。

欢颜将他们带来的茶叶拿出来,又将茶具都清洗烧烫了一遍,泡了茶端上来。

赵勋坐在对面,端了茶,看着顾若离眼睛红红的,手绞在一起,他眉头紧紧蹙了起来,显得有些烦躁。

“对,还有个东西要交给您。”陈顺昌想起什么来,扶着椅子的扶手站起来,“三小姐,您等一下。”说着就出了门。

顾若离看向赵勋,无奈的道:“陈伯年纪大了,难免有些……你别介意。”

“多一个人,我也放心一些。”赵勋听着方才两人的对话,就越发不放心将她一个人留在庆阳,就索性对周铮道,“顾府的情况你再去探一探,不要让他们生事。”

“是!”周铮点头应是,他留下的事情赵勋已经交代过了,庆阳离开平卫近,得空他还顺便去走一趟,办点事。

顾若离去看蔡先安几人:“蔡伯,您们先去休息吧,明日还要启程回京,路上又要奔波辛苦。”

“好。”蔡先安也不客气,顾若离就和他一起出来,在院子里看到抱着一个匣子从隔壁出来的陈顺昌,“有没有空房间,腾几间出来,让蔡伯他们先去休息,他们明天还要回京。”

“有,有。”陈顺昌点头,指着旁边的两间,“这两间都是收拾过的,你们随意一些。”

蔡先安四人应是,各自去休息。

“三小姐。”陈顺昌将匣子递给顾若离,“这是老仆收拾同安堂的时候在老太爷的房里找到的,您看看。”

顾解庆在同安堂里有间房,他常常忙起来,就住在那边。

“什么。”顾若离接过来,两人重回了正厅,开了匣子,她就看到里头摆了好几本的册子,她粗粗的翻了一遍,发现都是顾解庆的手札,“是祖父的笔记。”

字迹那么熟悉,可是她以后却再看不到那个固执的老人了。

顾若离一一摆好,心头发酸。

“您也学医,当时觉得有用,就都留下来了。”陈顺昌道,“同安堂转了出去,如今已经改了字号,往后庆阳再没有顾氏同安堂了。”

顾若离盖上匣子,望着他道:“是您转出去的,还是族里的几位老太爷做的主?”

“是几位老太爷。老仆阻止不了。”陈顺昌一脸的无奈,“唯一留下的,就只是这个了。”

顾若离抿唇没有说话,那边欢颜端着茶过来放下,和陈顺昌道:“陈伯,县主在京城重开了顾氏同安堂。以后,庆阳还会有顾氏同安堂。”

“真的!?”陈顺昌听着激动不已,“三小姐,您重开了同安堂?”

顾若离点头:“我去京城后就开了,这次回来,若是可以我想将铺子赎回来,将同安堂重新开业。”唯一的不足,就是她不能在这里长待,到底比不上顾解庆在世时。

“好,好。”陈顺昌激动不已,“老仆认识那个药铺的掌柜,一会儿就去探一探他的口风。”

顾若离笑着点头。

“你们还没有用午膳吧。老仆这就去外头叫席面送进来。”他说着和赵勋行礼,“赵将军略休憩一刻,稍后饭菜便能送来。”

赵勋颔首,顾若离就对雪盏道:“你带上银子和陈伯一起去。”

“是!”雪盏应了,扶着陈伯一起往外走,陈顺昌就边走边问道,“郡主近年可好,我记得那户人家是什么头衔来着……”

雪盏轻声细语的说着,两人出了院子。

“奴婢去收拾房间。”欢颜说着去拉周铮,“大胡子,你陪我一起去吧,马车里的东西还没有卸下来。”

竟然喊他大胡子,周铮瞪眼脸上的疤就显得恶狠狠的,欢颜翻了个白眼招手道:“以后你要留在这里,不手脚勤快点怎么行。”

他可是游击将军,这是在赵勋身边没地位,要不然摆在哪里也不能被人随意使唤。

周铮负气出了门,就听到欢颜在院子里,一会儿指着这儿让他做,一会儿指着哪儿让他搬。

“你什么时候走?”顾若离坐在他这边,看着他,“现在天气正好,路上也不大热,等你到了京城差不多是中秋节,记得给我写信。”

赵勋就不舍的摸摸她的头,柔声道:“再过两天,等你事情有了眉目我再走。”

“嗯。”顾若离抱着他将头搁在他的胳膊上,道,“还有什么事你要交代我的,一并说了,我细细记下来。”

她还要需要他交代吗?赵勋失笑,不过却欢喜顾若离和他撒娇,便道:“你乖点,早点回去就好。等你回去我们就定亲。”

“啊?”顾若离无言,看着他道,“明年吗,可我才十五岁。”

及笄了就能成亲,赵勋就睨着她。

顾若离笑了起来,打着茬指着外头,“我们去后院走走,帮我看看哪里还需要修葺的。”

“嗯。”赵勋点到为止,并没有和以前一样强调成亲这个事儿,两个人牵着手一间房一间房的看了一遍,去了后院,后院里有口井,横排的房间一共有六间,两边是耳房,砌的围墙约莫有九尺高。

“这里可以开个花圃。”顾若离站在中庭丈量,“种点薄荷之类很是不错。”

赵勋就颔首,问道:“还想种什么?”

“我娘喜欢牡丹,那就再种点牡丹。”又想了想,道,“我爹喜欢栀子花,还有芍药……”

赵勋若有所思:“既如此,那就一起种了!”

两个人窝在后院,顾若离又拉着他去自己的房间,竟说起房间如何布置,赵勋亦认真听着,时不时问道:“喜欢浅蓝?那家具呢,要红木还要黄花梨的。”

“黄花梨吧,颜色浅,瞧着舒服。”顾若离在房里走了一圈,这里和她以前与顾清源来时并没有不同,“院子要是再大点就好了,还能种几陇药。”

赵勋记着,认真听她说着。

“你呢。”顾若离忽然侧目看着他,“你喜欢黄花梨还是红木?”

他顿了顿,就搂着她在她耳边道:“你喜欢的我就喜欢。”

热热的气息喷在耳际,顾若离面颊微红,却忍着羞赧拍了拍他的肩膀,赞赏道:“嗯,这样就乖。”

赵勋哈哈大笑,欢喜的在她脸上亲了一下,又觉得不够抱着不依不饶的吻了许久,才摸了摸她的头,道:“那些人不想理会的,就不必理,让周铮去处理,不管有什么后果,都有我在。”

顾若离点头应是,回道:“我也仗势欺人一回!”

“孺子可教。”赵勋欢喜,面上皆是高兴。

两个人说了许久的话,陈顺昌喊的席面送来,他们用过午膳后,赵勋就和顾若离一起去了衙门。

顾若离对黄章很不喜欢,尤其是他在顾府出事后的处理手法,不过,当时那样的情况,他也不可能向着顾府……如今她回来了,就一定要去走一趟,至少不能以后有事,大家像仇人一样互相难为。

更何况,顾家的祖坟,还要他以官府的名义去修。

两人直接去了,连名帖都没有送。

“站住。”守门的差役一看他们一副要径直进门的架势,就拦着两人,喝道,“你们什么人,不知道这是知府衙门,也胆敢乱闯,不想活了是不是。”

差役虽这么说,可还是忍不住打量了一眼两人,又看了看抱着刀跟门神一样的周铮,脖子不禁缩了缩。

赵勋二话不说,一脚将拦着他的衙役踹倒在地。

顾若离回头看他,眉梢一扬,眼中露出笑意。

赵勋就牵着顾若离大步跨进了衙门。

衙门里的人一看他动手,呼啦啦的围过来十几个人,将他们围住。

“让黄章滚出来。”周铮喊道,“在老子数到十的时候,他要是不出来,就摘了乌纱帽爬着来见我们爷!”

周铮的语气强硬,气势又足,更重要的,赵勋的样子,实在不像是个普通人。

“你……你们是什么人?”拦着他们领头的差役就结结巴巴的问道,赵勋目光一扫,身后周铮就已经开始数,“一!”

周铮一开始数,那些人就脸色大变,立刻有人抵不住跑去找黄章,这边接着问道:“你们到底什么人。”

“二!”周铮接着数。

那些人开始往后退,心里一点底都没有,明明十几个人围着,却没有一个人敢真的上前。

等周铮数到第七的时候,又从四周涌出来几十人,将他们三人围困的水泄不通。

“谁这么大胆子,敢到我府衙来撒野。”有声音从后院传来,顾若离没有见到人,也听得出这是黄章的声音,果然,人群让开,穿着官袍戴着帷帽的黄章走了出来,目光在三人身上一扫,落在赵勋身上,随即脸色一变,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赵……赵将军?”

我的天,这可是阎王,刚在合水把郑陆给端了,怎么今天就到他这里来了。

“黄大人好大的架子。”赵勋负手看着他,“赵某足等了你一盏茶的时间。”

我哪知道您会来这里,要是知道,就是出城迎二十里也行啊,黄章欲哭无泪,解释着道:“是下官的错,下官给赵将军赔罪。”

“七爷。”顾若离柔声和赵勋道,“黄大人也不知情,就饶过他这一回吧。”

赵勋凝眉,看了眼顾若离,勉强点了点头,又冷目看着黄章,道:“今日就看在静安县主的面子上,饶过你这回。”

这么两句话的功夫,黄章已经出了一身汗,可一听到赵勋提到静安县主,心一下子又吊了起来,吃惊的看着眼前这个小姑娘,结结巴巴的道:“静安县主。”

“是。”顾若离略点头,“当年黄大人去府中做客,我们也曾有过一面之缘。”

冷汗,顺着脸颊滑了下来,黄章不敢去擦也不敢起来,点着头道:“是,是,当年是见过,只是那时县主年岁还小,和现在不大相同。”顾府的事,他是怎么处理的他很清楚,在当时毫无问题,他也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