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主,是喊您的吗?”欢颜激动起来,她知道以前大家都称呼顾若离为霍大夫,“她们是来接您的吗。”

顾若离哪里知道,掀了车帘朝前看去,就看到有个人朝这边跑了过来。

“刘二牛!”顾若离认了出来,忙从车里出来,站在车辕上笑看着来人,忽然一顶帽子罩在她的头上,眼前顿时变成朦朦胧胧的,她愕然回头去看,就看到赵勋道:“太阳很晒。”

顾若离无语,扶正了帽子。

刘二牛跑的极快,喘着老远就喊道,“霍大夫,您总算到了,我们等了您半天了。”

顾若离跳下车,看着他道:“怎么在这里等我,是不是有什么事?”

刘二牛抹了头上的汗,回头指着不远处的村名,就笑着道:“我们在城里听说霍大夫要回来建祖宅,大家就算着日子,想着您这几天应该就能到这里,所以就在这里等着了。”

顾若离失笑,也很感动,她写信给杨文治,告诉他这几天她会到延州,届时想去府中拜访他老人家。

没有想到刘家村的人知道了,居然在这里等他。

“天气这么热,让大家快回去吧。”顾若离还看到小孩子了,刘二牛就摆着手道,“大家听说您回来,一定要来接您去村里坐坐,哪怕喝杯茶也行。”

顾若离就朝他身后看去,那么多人朝她挥着手,一个个脸上都洋溢着质朴的笑。

他们念着她的恩情,所以才会相迎在路口,翘首盼着,其实她是大夫,做这些太稀松寻常了。

顾若离回头去看赵勋,问道:“去不去?”

“你想去就去。”赵勋很满意她询问自己的意见,颔首道,“时间还早。”

顾若离就笑着点头,看着刘二牛道:“好,正好有时间,我给你们检查一下身体,看看有没有后遗症。”

“我们都很好的。”刘二牛笑着做出请的手势,“霍大夫你上车,我们跟在车后面就好了。”

顾若离摆着手,笑道:“我和你们一起走过去,也不远。”话落,就回头去看赵勋,他颔首道,“你先过去,我们随后就去。”

顾若离笑着应了,和刘二牛边说边往那边去。

“县主太厉害了。”欢颜拍着手,手舞足蹈,“那些人记着恩情,居然迎在路口!”

雪盏看着顾若离的背影,也满面的高兴。

“我也去。”欢颜跳下车,和蔡先安道,“蔡伯,马车交给您了。”

蔡先安点头应是,欢颜就拉着雪盏要跟着去,就在这时,前面那百十人突然就跪了下来,动作齐齐整整,高呼道:“刘家村恭迎恩人大驾!”

那声音不高,却犹如钟鸣一般,震颤在人耳边,击在心头。

欢颜走路的步子一怔,看着面前这样的场面,顿时热泪盈眶,她攥着雪盏的手,激动的只有一句:“县主……县主好厉害。”

原来,一个好的大夫,可以受到这样的尊敬。

原来,一个好的大夫,可以得到这样的荣耀。

这甚至比顾若离县主时还要让她们激动,这是真心的,不带任何功利的,只有真诚的感谢。

“是。”雪盏点着头,哽咽的道,“我们县主最厉害了。”

赵勋也是微微一怔,看着这比他练兵时还要整齐的百十人,心头震了震,没想到这个丫头会有这般的影响力。

他唇角轻抿,眼中不知不足的露出与有荣焉的得意之色。

顾若离快走走了过去,朝众人回礼:“大家快起来吧,我受不起诸位的大礼。”

“受得起。”刘占山道,“没有你,就没有我们今天的刘家村。”

顾若离鼻尖微酸,她不过做了身为大夫应该做的事情罢了,却受到了他们如此的感恩和大礼,她羞愧,上前扶刘占山起来:“刘里长,我受不起,您快起来。”

刘占山点了点头,旁边他的两个儿子刘庆和刘贺过来扶着自己的父亲。

“大家也都起来吧。”顾若离看着众人,“真的不必如此。”

众人这才陆陆续续的起身。

顾若离松了口气,笑看到了刘占山,他比当时胖了一点,人也很精神:“您身体还好吗。”

刘占山点头道:“托霍大夫的福,老朽身体好的很。”说着,请道,“刘大夫,去生祠看看吧,自从建好以后,您都还没有去看过。”

“让大家破费了。”生祠都建了,她也没有什么好推辞的。

众人都道:“莫说一座,便是十座,我们刘家村也该为您建。”众人恭敬的道,“若非您,就没有我们今天的刘家村,早在去年这里就绝户了。”

顾若离惭愧。

“姐姐。”有个小姑娘挤着人跑了过来,拉着顾若离的手,“霍姐姐,你以后就留在我们村里吧,我们大家给您盖房子。”

顾若离认出来,是那个憋气晕过的孩子,大大的眼睛水灵灵的看着她。

“姐姐虽然也很想,可姐姐还有事,而且,我家的房子也要修呢。”顾若离摸摸她的头,弯腰看着她,笑道:“你叫什么名字,上次太忙了都没有问过你。”

“我娘喊我妮儿。不过我有名字,是我里长取的,叫杏花,就是树上开的那个杏花,可美了。”杏花梳着两个羊角辫,笑眯眯的道,“姐姐叫什么。”

她话一落,她娘就喝着道:“怎么这么没大没小的,霍大夫的闺名是你能随便乱问的吗。”

“嫂子,没事的。”顾若离笑着道,“我其实姓顾,我娘喊我娇娇,你随便喊我什么都可以。”

杏花就点着头,刘占山微微一愣看了眼顾若离,没有明白她不姓霍怎么改姓顾了,可是又不好多问,便忍了下来。

“我是庆阳顾氏的人。”顾若离和他解释,“当时情非得已,改名换姓了,往后大家喊我顾大夫就可以了。”

众人恍然大悟,原来他是庆阳顾氏的小姐,难怪医术这么好。

原来如此,刘占山了然,当时庆阳顾氏的事情他们听说了,他忽然想起什么来,问道:“听说朝廷封了顾老爷子爵位,还封了一位县主,难道您就是那位……”他惊讶的说不下去。

“是。”顾若离回道,“是圣上念我祖父忠心,顾氏满门忠烈,追封的爵位。”

刘占山大惊,忙回身朝顾若离行礼:“原来是县主娘娘,我等草民冒犯了。”

众人一看刘占山行礼,忙跟着行礼,顾若离摆手道:“县主也好,大夫也罢,不过是个名头,大家不要这样,折煞我了。”

“这是身份,我等能认识顾大夫,认识县主是我门刘家村的福气。”刘占山高兴不已,往后他们刘家村在这一代真的是出了名了,当初救他们的,居然是顾氏的后人,还是县主。

顾若离莞尔,回头看见赵勋大步而来,她停在原地等他,刘占山就回头去看,一见赵勋的气度就被震住,问道:“这位是……”

“这是赵公子。”顾若离笑着道,“是我的朋友。”赵勋对于他们来说,实在是位高权重的象征,说了反而会骇着他们。

刘占山就朝赵勋抱了抱拳:“赵公子。”

众人也跟着行礼。

赵勋微微颔首,站在顾若离身后没有说话。

众人就自动的分散在两边,话明显比刚才少了点。

顾若离回头看着赵勋,失笑,低声道:“你吓着他们了,就不能温和一点。”

“我已经很温和了。”赵勋蹙眉,难道要他对着他们傻笑不成。

顾若离无语,跟着众人先去了村口的生祠,说是生祠其实因为财力有限,他们建的是一个个独立的,犹如土地庙一般的小房子,里面供着全身泥像,刷了金粉,一共是三座,她和杨大夫单独一座,剩下的一座则供着当时在场的其余几位大夫。

每一座前面都是香火袅袅,香灰堆在炉子里厚厚的一层。

“哪个是你。”赵勋站在庙前,目光一扫,就看到了顾若离的泥像,刷着金漆做成了类似于观音娘娘的容貌,手中拿着串铃,一副仙气氤氲的感觉。

不等顾若离说话,刘占山就指着前头的那座道:“这位是顾大夫。”

顾若离失笑看着赵勋,就见他凝眉道:“真丑。”又对刘占山吩咐道,“既是建了,就精致一些,若是没有钱,我来出!”

刘占山一愣,顿时臊的满脸通红。

“你说什么呢。”顾若离嗔怪的瞪了他一眼,又和刘占山道,“没事,这样已经很好了。”

赵勋觉得没什么,既然做了当然就要做的好一点,没有钱他理解,所以他来出。

更何况,这座像是顾若离的。

“是不精致,赵公子说的对。”刘占山回道,“当时我们虽大难不死,却误了收成,家家户户都困难的很,所以……委屈顾大夫了。”

顾若离尴尬的不得了,拽了拽赵勋的衣袖。

“为了你的生祠。”赵勋低声在她耳边道,“刘家村逢瘟疫浩劫,民生困苦,我可上疏免刘家村三年赋税,如何!”

顾若离眼睛一亮,看着他道:“真的?”

赵勋挑眉,一副你要好好谢我的样子。

“谢谢!”顾若离高兴起来,一个刘家村也收不了多少的税,更何况,赵勋说的对,他们去年因为大头瘟疫误了收成,圣上体恤民情免去赋税也不为过。

赵勋看着她高兴的样子,眼底也划过笑意。

小丫头,一点小恩小惠就高兴成这样。

“姐姐。”回去的路上,杏花悄悄拉着顾若离的衣服,又偷偷看着赵勋,小声问道,“这位哥哥,是您的相公吗?”

小孩子哪里懂年纪到了才能成亲的事,只觉得他们眉眼传情,一副夫妻的样子。

顾若离的脸腾的一下红了,杏花的娘尴尬不已拉着女儿对顾若离道:“小孩子家的不懂事,您不要见怪。”话落,拖着杏花道,“姐姐还小,你不要乱说话,坏了姐姐的名声。”

顾若离咳嗽了一声,还没有来得及解释,就听到她身边的赵勋嗯了一声。

众人一惊,看着他们。

赵勋负着手看了眼顾若离,又看着众人,道:“还没成亲,不过快了!”

“原来是这样。”杏花的娘顿时笑了起来,“恭喜顾大夫,赵公子一表人才,你们真的是天作之合!”

赵勋昂着头望着前面,也不说话,但满脸都是赞同。

他真是不遗余力的宣布所有权,顾若离无语,不得不应着道:“谢谢嫂子,还早呢……”她也不好说我只是处朋友而已,这话说出来,指定会吓着众人。

众人就跟着说恭喜。

从刘家村出来,顾若离见大家都回去了,这才和赵勋边走边道道:“你刚才说那些话做什么,就恨不得昭示全天下。”

“为何藏着。”赵勋眯着眼睛看着顾若离,“你不是媳妇?你还想嫁给谁。”

顾若离瞪了他一眼,将帷帽拿下来丢在他手里:“我不想和你说话。”就气呼呼的上了马车,赵勋站在原地看着她,周铮凑过来道,“顾大夫好像生气了。”

赵勋目光一转盯着他,周铮缩了缩脖子。

马车走在前头,赵勋翻身上马跟在后面,一行人末时就进了延州城,周围一下子就热闹了起来,人流涌动,商贩叫卖声不断,赵勋看了眼马车,以前顾若离隔了一会儿就会掀开帘子看他一眼,两人说说话,这半路她一次都没露脸。

他顿了顿,看见路边一个卖炒栗子的,便翻身下马过去丢了银子。

过了一会儿,提着一袋子栗子回来,追上马车掀了帘子递给顾若离。

“什么东西。”顾若离中午没吃什么饭,只顾着和大家说话,如今闻到香味就觉得有些饿,赵勋道,“栗子。”

她就接过来看了看,又见赵勋望着她。

“谢谢。”顾若离道了谢,又飞快的剥了一颗给他,“嗯。”

小丫头就是好哄,赵勋满意不已:“你吃吧,我不饿。”话落,放了帘子又上了马随在一边。

“赵将军还真是细心。”欢颜流着口水,顾若离笑着递给她,道,“等回京我们也帮你相个男朋友,你就不羡慕我了。”

欢颜眼睛一亮,道:“县主,能让我自己挑吗。”

“也不害臊。”雪盏就红着脸去打她,欢颜抱着头道,“人家说有什么主子,就有什么奴婢,我是跟县主学的。”

顾若离噗嗤一声笑了起来,点着头道:“这是把我也捎带上了。”她想了想,道,“你挑不行,得让李妈妈给你相,就捡了丑的凶的给你找。”

“县主……”欢颜抱着顾若离,“您这是跟赵将军一起也学坏了,都会吓唬奴婢了。”

雪盏也掩面笑了起来。

顾若离一愣,她是被赵勋影响的吗,开口就能以势压人。

真是近墨者黑,她笑了起来,塞了栗子在欢颜嘴里。

“可是赵将军和静安县主。”迎面引来一个管家打扮的中年男子,脚步匆匆的赶过来,站在他们前面,周铮就颔首,问道,“可是杨府的杨管事?”

杨管事点头应是:“是,小的是杨家的总管事,特奉治大老爷的令,前来接赵将军和县主。”

周铮回头询问赵勋,赵勋微微颔首。

“那请杨管事带路。”周铮回了话,杨管事应着走在前头,一行人慢慢朝杨府而去,穿过杨家府门前的牌坊,顾若离掀开车帘,就看到一身褐色儒衣,须发皆花白的杨文治站在路边,看着这边。

“赵将军。”杨文治迎过来和赵勋行礼,“有失远迎,望将军见谅。”

赵勋下马回礼,道:“杨老先生是前辈,出门相迎已是折煞赵某,不敢担。”话落,又道,“老先生身体可好。”

“老夫暂还能中用几年,托将军的福。”杨文治抱拳应是,赵勋道,“在京中见过几次倓松,见他谈吐儒雅,学问扎实,此番必定能一举夺魁,杨家兴盛,指日可待。”

皇榜应该就是这两日出,六月底殿试。

“惭愧,惭愧。”杨文治回道,“学问扎实不敢言,不过倓松性子还算沉稳,在京中不惹事已是大福。”

赵勋微微一笑,回头去看从车里下来的顾若离。

“前辈。”顾若离没有戴帷帽,快步过来朝杨文治行了大礼,“顾氏若离,拜见前辈。”

杨文治已经知道了顾若离的身份,他扶着顾若离起来,打量着她的脸,就想起来几次去顾府,在药房里见的那个让他印象深刻的小姑娘,他还曾感叹过,若顾家的那位姑娘还活着,应该和霍大夫一样,是位奇女子。

不成想,原来霍大夫就是顾家的姑娘。

“你在京中的事情,老夫已经听闻。”杨文治点着头,欣慰的道,“老顾若能泉下有知,也会为你骄傲。”

顾若离眼眶微红,垂了眼帘。

“进去说。”杨文治见顾若离情绪低落,忙换了话题,“赵将军,请!”

赵勋看了眼顾若离,眉头簇了簇,走在前面,杨文治退他一步随着而行,顾若离由两个丫头扶着慢慢走着。

“县主,您别伤心了。”雪盏低声劝着道,“人死不能复生,如今能有这样,已是难得。”

顾若离和她笑笑,道:“我知道,只是见到杨前辈不由想到了祖父,没事。”

雪盏松了口气。

杨文雍和杨勇去了京城,隔房只有杨勇的夫人以及妯娌在家中,众人就去了杨文治的院子,他没有子嗣,夫人也早年离世,一人独居的院子显得有些冷冷清清的,除了药香别无他物。

众人在正厅落座,婆子上了茶,杨文治说起杨文雍:“……三月底启程,近日应该已经到了京城,赵将军和县主在路上可曾遇到。”

“我们绕了一些路。”赵勋回道,“怕是错过了。”

杨文治点头,两人就说起了朝中的事,晚上杨文治留他们在府中歇一夜,明日黄大夫还会来杨府,顾若离应了,在杨府的客院住了下来。

回房洗漱她刚坐下喝茶,外头就有婆子来道:“县主,我们大老爷请您去书房。”

“好。”顾若离交代了欢颜留在房里,就带着雪盏去了杨文治的书房,他正在书案后看着信,听到回禀就亲自开了门,“顾大夫。”

顾若离行了礼,笑道:“杨前辈。”说着进了门,杨文治请她落座,便道,“方才不便问你,你为何和赵将军同路?可是有什么缘由。”

他一位是赵勋对顾若离不放心,还是朝中对顾家有别的意思。

“他……他送我回去。”顾若离不好撒谎,如实道,“等我到了家他便回京。”

杨文治微微一愣,眼中掠过惊讶之色:“你们这是……”他没有听说赵远山和静安县主定亲的话。

“我们彼此喜欢。”和长辈说这些事,顾若离有些难为情,更何况,她的行为在杨文治眼里很有可能不合规矩,可她又不好去胡乱编造,就道,“想相处一些时日,等我及笄后,若感情稳定,可能就会成亲。”

杨文治立刻就露出愕然之色,显然不理解顾若离的行为,可随即又笑了起来,道:“我亦是老了,倒是不能理解你们年轻人的想法。也没有什么,你这孩子做事有分寸,就随着自己的心意去吧。”

顾若离暗暗松了口气。

“赵将军为人有担当,若他真用心,你此生便就有依靠了。”杨文治说着想起什么来,道,“你住在建安伯府,和倓松可是经常见面。”

顾若离点头,将杨清辉的事情和杨文治说了一遍。

“你这么说,我便放心了。就怕他太过拘谨反而落了个小家子气。”杨文治一向喜欢这个堂孙,“你母亲,可还好?”

杨文治说方朝阳倒还好,毕竟隔着一房,顾若离就笑着道:“我娘的脾气,怕是在哪里都是她让人别人过的不好。”

杨文治见过方朝阳,自然明白顾若离的意思,不禁失笑。

“说起来,我还有一事想要请教你。”杨文治说着,拿了一本册子递给顾若离,“你看看,上面这段言论,可是你说的。”

顾若离就接了过来,看着一笑,点头应道:“是当日在杏林春会上说的,让前辈见笑了。”没想到都已经传到延州来了。

“怎么能是见笑。”杨文治认真起来,“你这番眩晕之谈,老夫还是第一次听到,实在是精妙不已,又让老夫新奇,你可愿意和老夫细细说说。”

顾若离就讲眩晕的不同,和杨文治细细说了一遍,两人一直聊到深夜才散。

杨文治只觉得满载而归,笑着道:“你小小年纪,就有如此修为,老夫自愧不如啊。”顾解庆的水平别人或许不知道,但是他却是知道,医术上自然是德高望重,可他也绝不会研究出这样一套理论来。

而顾若离自小养在家中,除了顾解庆外,不会有人再和她说这番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