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胡思乱想的,忽然就听到了一阵马蹄声,她一惊睁开眼睛,欢颜已经掀了帘子朝外头看去,随即回头看着顾若离,压着声音和见了鬼似的:“县主,赵将军……他来了。”

顾若离凝眉,也掀了帘子朝外看去,赵勋坐在马上,沉着脸面无表情的往前走,见她看过去,他也朝她看来,递了一包栗子给她:“晚上买的。”

顾若离愣了愣,还是伸手接过来,道:“谢谢!”

赵勋没再说话。

顾若离放了帘子,低头看着手中的一包栗子,从里头拿了一颗剥开放进嘴里,绵绵清甜,味道很好。

欢颜和雪盏互相对视,对赵勋不由刮目相看。

县主都是这一个态度了,一般男子早就走了吧,天下之大,他这样的身份何愁娶不到女子,即便没有县主这么特别的,好看的,可要挑一个出色也不难。

可是他还是来了。

顾若离没有说话,窗帘飘动着,她接着马车上挂着的灯笼的光,能看到赵勋的马,不急不慢的走着,没了焦躁之感。

她攥着栗子在手中,沉默的低头看着。

一行人天亮时到过了罗源,却并没有停下来,而是径直去了合水,寻了同福客栈,众人各自去休息。

直到第二天早上,顾若离才醒来洗漱。

“县主。”欢颜高兴的道,“我们要去县衙吗,这里是您的封地,怎么着也要去走个过场吧。”

顾若离失笑,点头道:“好啊,就请蔡伯先将我的拜帖送去,等县太爷得空了我们再去。”

“好。”欢颜高兴的手舞足蹈,有一天她也能踏进衙门里,大摇大摆的走着,而县太爷说不定还得卑躬屈膝的跟在她后面谄媚的笑着。

这感觉,太好了。

顾若离嘱托了蔡先安,就和欢颜以及雪盏在房里用了膳,吃过饭收拾过后,房门便被人敲响。

“一定是蔡伯回来了。”欢颜高兴的去开门,随即愣住,“赵将军。”

赵勋颔首,目光越过欢颜落在顾若离面上,道:“既来了合水,你可要去县衙走一趟,往后食邑也是由县衙直接统筹,你需去看一看每年的财税情况。”

顾若离也正由此打算,她顿了顿,问道:“你认识这里的县官吗。”

“不认识,不过大约知道一些。”他负手立着,道,“他出身湖广,正雍十四年进士,乃前次辅刘大人门生,现拜在礼部侍郎柳大人门下。”

正雍十四年,算起来这位县太爷为官也有十几年了,而且,前次辅才不过几个月前圣上复辟时死了,他就已经转投别人门下,看来这个人也不是省油的灯。

那这趟她是非去不可了,不但要去还要认真的查账核对,这里是她的封地,她虽不能对管制和官员调配上行驶权利,但是却能对整个固城的财政税收有权了解并且掌控。

朝廷不再管这里的税收,那么如果她自己不管的紧一点,到时候她就会被动了。

“知道了。”顾若离点了点头,没有和他划清界限,也没有必要,大家都不是孩子了,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不必要矫情的一刀两断后,就真的见面成了仇人,“我方才让蔡伯去送拜帖了。”

赵勋颔首,正好蔡先安回来了,看见赵勋他行了礼,就对他好顾若离回道:“县太爷姓郑,全名郑陆,表字吉昌,湖广人。”又道,“他收了拜帖,说立刻准备好,随时恭候县主大驾。”

顾若离颔首就去看赵勋,赵勋就道:“走吧。”

“好!”顾若离明白他的意思,就是要出其不意,才能收到效果,要是等他准备好了,那么她看到的也只是别人想让他看的罢了。

赵勋和周铮下楼,她带着两个丫头出去,欢颜扯了扯雪盏的衣袖,低声道:“赵将军和县主不吵架了。”

“都吵过了,有什么好一直吵的。”雪盏摇摇头,看着两人心头叹了口气。

其实,县主赵将军,都是好强独立的性子,两个人在一起,就是硬碰硬,不找到一个好方法,粉饰太平不是长久之计。

周铮放慢了脚步,走在欢颜这边,看着前面一个上马车,一个上马的两个人,低声问道:“那天晚上将军和县主谈了什么?”

他怎么觉得怪怪的。

好像又回到了起点,两个人也没有以前的亲昵,客客气气的,可看着又分明还有情,没有断啊。

“不知道。”欢颜对周铮翻了个白眼,“是你们将军欺负人,而且还杀人不眨眼,我们县主一个姑娘家,怎么受得了。该他的。”

周铮大怒,瞪眼道:“这样的人不杀留着作甚,你这个小丫头,就该把你丢到战场让你见识一下,什么才叫真正的杀人不眨眼。”

“那又怎么样。”欢颜哼了一声,“那也是滥杀无辜,人家不该死你偏要杀,就是滥杀无辜。”

周铮原本是来打听的,没想到碰了一鼻子灰,哼了一声,粗声粗气的道:“头发长见识短,不和你们女人一般见识。”

“你再说一遍。”欢颜叉着腰道,“谁让你来找我说话,我求你了啊,赶紧走。”话落,就跟着顾若离上了马车。

要是男人,周铮早上手了,可是对方是个姑娘,他就是受了气也只能忍着。

“不讲理。”欢颜和顾若离道,“县主,这就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顾若离失笑,雪盏就训斥欢颜:“你不要没大没小的,周大人这是不和你计较,若是你惹急了他,他真对你动手,就是十个欢颜也不过是他到刀起刀落的功夫。”

“有县主在,他敢。”欢颜哼哼道,“再说,赵将军都没有敢对我们动手,他一个随从,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雪盏无奈的摇了摇头。

合水城的县衙比起延州等几处来,已算得上破旧,他们的车停在县衙的正门,守门的差役先是皱眉,可等蔡先安递了名帖后,顿时换了脸色迎了过来,道:“不知县主驾临,小的这就去回禀我们大人,还请县主先去正厅坐着喝茶歇息一刻。”

“不必了。”顾若离看着差役就道,“郑大人公事繁忙,我们直接去找他就好了。”话落,她看了眼赵勋,赵勋和她点了点头,当先进了门,差役一看如此,立刻回身对同伴打招呼,同伴飞快的跑去通知郑陆。

“这边请。”差役躬身请着顾若离,又忍不住去打量赵勋,看气度此人实在不像一个随从,可他又不说话,顾若离又没有介绍,他就猜不出对方的身份,只是不敢抬头去看,格外的小心翼翼。

顾若离和赵勋被请进了府衙后院的待客的正厅。

差役立刻让人上了茶,自己跑去隔壁,他的同伴就道:“我已经回禀了大人,大人说让你先拖一刻,这里的事情还没有处理完。”

“拖延一刻?”差役一听顿时为难起来,又朝正厅觑了一眼,“拖多久?”

他的同伴就摇摇头,指了指房间里,道:“大人正在和师爷处理这两年的税收账目,应该是怕县主要查帐。”

这又什么好做手脚的,县主是第一年食邑,就算以前账面有问题,也不怕一个县主查,更何况,账面早就做平了,朝廷都没查出来,一个县主能查出来什么花来。

顾若离和赵勋隔着一张茶几坐着,面前各摆着两盏茶,周铮坐在对面,蔡先安和雪盏几人则站在后面。

等了一刻多钟,莫说郑陆,就是方才的差役也不不见人。

她不禁眉头微皱,她是不是也要请一个师爷派管在这里,若不然将来就以郑陆这个态度,往后肯定不会太平。

“他能做的,不过是讲往年的账目做的周正一些,税收上压一压。”赵勋淡淡的,和顾若离解释地方财政的猫腻,“各镇,各村的税收,若无天灾每年都是固定的,徭役的数量的增长比消减快,稍后你看税收,先看食邑户数量,再比对往年账目。”

顾若离认真听着,点头道:“户部是不是还有合水每年上缴的账目?”

“没错。”赵勋颔首,“但户部这些历来都是机要,他断定你是女子不好这手查证,即便去查,一来一去也要月余,足以他再做准备。”

其实,若有问题也不用细查,将人抓了一切问题都水落石出。

原来如此,顾若离若有所思,转头看着问道:“若是这样,那这位县太爷似乎考虑的也不算周全。要是机警的人,就该在得到我受封的消息时,将这些事就做了,我迟早是要来查管的。”

这世上不是所有人都和你一般聪明,赵勋含笑,没有说话。

顾若离收回视线,垂着眼帘喝茶。

“县主!”忽然,就看到一位穿着青色官服带着乌纱帽的中年男子躬身快步而来,“下官来迟,请县主降罪。”他说着,朝顾若离一揖到底,态度日常的恭敬,甚至有些谄媚。

“郑大人客气了。”顾若离起身让开,含笑道,“是我抱歉才是,突然到访,叨扰了。”

郑陆起身,飞快的打量了一眼顾若离,他早就打听过了,这位县主是庆阳顾氏的三小姐,是朝阳郡主的女儿,容貌极美但年纪很小,且还有一身了不起的医术,就是医术好,才救了圣上的性命,得以获封了县主,又让圣上追封了顾解庆为恩德侯。

顾家就彻底从一个普通的医术世家,摇身一变,变成了食邑侯爵,享百世香火。

真的是时来运转。

“这里是县主的家,您想回来随时随地都能回来,何来叨扰一说,您折煞下官了。”郑陆说着,也忍不住打量了一眼赵勋,实在是这个人太引人注目了,就算想把他当做顾若离的随从都不行。

“这位是……”郑陆转了眼恭敬的去看赵勋,顾若离应了一声,介绍道,“赵公子!”

简单介绍了个姓。

郑陆却还是心头飞快的转了转,姓赵……难道是皇室的人,可皇室这样年纪和气度的少年人似乎不多,难道是赵远山?

气度倒是有些像,可赵远山刚打了江山,镇国将军的位子还没坐热,怎么可能千里迢迢和一个县主跑到合水来?

应该不是,郑陆否定了自己的猜测,就和赵勋笑了笑,抱拳道:“赵公子。”

赵勋颔首,没有说话。

“县主难得来,现下可有空,容下官将历年合水财税的账目奉上给您过目?”郑陆很上道,不等顾若离开口,他就自己提了出来,“不知郡主是要看近五年的,还是近十年的?”

十年太远,看了也没什么必要,她记得赵勋说了,郑陆在任两年,她回道:“不必那么远,近三年的账册给我看一看就好了。”

郑陆应是,顾若离就客气道:“有劳郑大人。”

县衙的师爷将账册拿来,一年十几册,分门别类,包括衙门的收支也在里面,她一个一个的翻开,看似粗粗略过,但却看的很细,捡了重点一一扫过,又在下角折起来摆在一边,再换一本。

众人就坐在一边,很安静,没有人说话。

郑陆挑了挑眉,眼中略过笑意,莫说这样看,就是细细的看也看不出什么来。

过了小半个时辰,顾若离将账册合上,笑看着郑陆道:“这三本我能否带回去看看,有几处不大明白。”

“这……”郑陆微一犹豫,想了想又觉得没什么破绽,就道,“当然可以,县主只管带回去。”

顾若离就将她挑出来的三本收拾出来交给雪盏,就起身道:“本县的一共都有户,各村镇明细可有,可否给我一并带走。三日后我定原封还给郑大人。”

郑陆一愣,看来这位县主是有备而来啊,他颔首:“这就给您取。”话落,就吩咐去将户籍册取来交给顾若离。

顾若离就和众人一起出了县衙。

一到同福客栈,顾若离就将账册打开,让雪盏取了笔墨又和掌柜借了算盘,仔细的将帐列了一遍。

“有问题?”赵勋坐在他对面喝着茶,顾若离头也不抬的道,“暂时还没有,只是觉得有些奇怪,既然这三年都没有天灾,为什么税却每年都收不齐。”其实税收不齐是正常的,可是连压三年,就让人很奇怪,她想着,将账册递给赵勋,他随意一扫,凝眉道,“既有问题便……”他说着一顿,似乎想到了什么,停了下来看着她问道,“你打算怎么做。”

顾若离正看着账本,闻言抬头看了他一眼,目光微动。

他刚才分明已经有了打算,若按他的手法,就和在蓟州一样,将人先抓了一顿审,就什么答案就有了,可是现在他却硬生生的停下来,来问她的意见。

顾若离抿唇,道:“我想去出去看看,到田间地头去实际看看。”

一年压着一年,如今分摊在各户头上所需缴纳的税粮,恐怕这五六年都补不上。

在接下来的几年,每户老百姓都要为了补前几年的空,而必须多交一部分的税粮,才能将欠朝廷的补齐。

可是,前几年都收不齐,难道接下来的几年就能收成变好,有能力额外多交了?

这些都表明,她接手这个县,在未来的至少五年内,不但不会有任何的收入,很有可能还要补贴,否则进出不平,和朝廷的帐算不清,财税上她就无法接手。

虽说庆阳周边的几个县都很贫困,可相对的朝廷所征收的税也不过是江南和湖广一带的三分之一,如此一来,她们就算日子过的困苦,在没有大的天灾的前提下,不至于欠这么一个巨大的窟窿。

她不去看看,不问清楚这钱粮到底怎么收的,她不放心。

“那就去看看。”这种账册,赵勋不用看也知道里面是什么样子的,若各处县州府都清水了,也就不存在三年知府,十万白银一说。

都贪,就看谁的手法精妙,不逼的百姓暴乱造反罢了。

第二日一早顾若离就去了临近的几个村,走了一遍后她几乎哑口无言,她从来都不知道,种一亩地要交这么多的税,而县衙又在这些的基础上,加收了那么多的附加税。

周铮回来就气的啐了一口,道:“这些读书的人看着一副斯文样,可却是最心狠手辣,杀人不见血。”为了私欲,将这些百姓逼的家破人亡,辛苦一年到头来,家里一粒米都不剩。

顾若离在心头算了章,县官发放,每米一石官折钞二贯,却要水脚钱一百文,车脚钱三百文。口食钱一百文。库子又要辨验钱一百文,蒲篓钱一百文,竹篓钱一百文,沿江神佛钱一百文。

额外索取竟达九百文之多,比正税增加了近一倍。

这么多的明目,确实如同周铮所言,杀人不用刀。

难怪税收不齐,百姓手中就算有一石粮,却因为要多交九百文,就不得不将这一石分开,一半上缴作税,而另一半就成了水脚钱等费用……当然会年年都不齐。

“县主。”欢颜也气的不行,想到那些百姓家徒四壁,以野草树皮为生,可还不得不下地劳作的样子,但尽管这样,他们头上还挂着无数的欠账,祖祖辈辈都还不清,“这个郑大人太可恶了,以前还没有这么多,自从他来了,就从原来的四百文增上了近千文,您不能饶了他,一定要上疏将他罢免砍头。”

顾若离凝眉道:“这应该是大环境如此,郑人不过是诸多地方贪官中的一员而已。”郑陆当然不能放过,可是还是要想到解决当下问题的办法,不然就算换了新的县官,还是会有这样的问题。

“那怎么办。”欢颜想到了太祖皇帝,就咬牙切齿的道,“那就像太祖皇帝那样,贪了六十两,就剥皮抽筋。”

顾若离沉默着没有说话,忽然想起了赵勋,看向周铮问道:“七爷呢?”

他不会去县衙了吧?

“不知道。”周铮也觉得奇怪,赵勋回来的时候还在呢,“我去找找。”

赵勋不会是去县衙了吧。

以赵勋的脾气,听到这些他可能好言好语的去审去问,只会快刀斩乱麻,直接处决了。

顾若离就有些坐立不安,立刻放了茶盅往外走:“我们去县衙看看。”

事情还没有查清楚,更何况,郑陆头上还有府官,就算定他的罪,也要立明目啊。

她出门上了马车,径直往县衙而去,一下车就发现了不寻常之处,就见衙门口原本守着的差役不见了,她心一下子沉了下去,提着裙子飞快的冲进了衙门里。

------题外话------

其实,男主和女主都不是完美的人…两个人之间所存在的差异,不找到办法解决,以后还是会遇到无数的磕磕碰碰……其实我们谈恋爱也是,大同小异。

上次看到个话题,姑娘出身普通,男的自小是富二代,两个人谈恋爱,姑娘习惯性省钱,包括给男朋友省,吃饭,买衣服等等都省钱,这在我们看来是好的品质,因为会过日子。可是在他男朋友眼中,这个女人就是上不了台面,因为他根本不需要她省,不去买飞机,买地铁,他们这辈子的钱都够花,省个什么劲儿,还降低生活质量。

你说谁错了,我觉得没有人错,他有钱他花,她没钱她省,多正常的事情!

为了喜欢而去磨合,接受对方改变自己,最后得到一个好的结果。

这是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