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婧文坐在床头的杌子上,将药递给崔岩,柔声道:“这两天感觉可好一些?”

“好一点。”崔岩每一次喝药,就好像被人用鞋底抽着脸,火辣辣的让他抬不起头来,“以前白天疼晚上更是疼的厉害,现在白天的疼痛要轻了一些,晚上到后半夜也消停许多。”

比起日夜疼个不休,现在能让他安安稳稳的睡一觉,已经是莫大的恩赐了。

他连做梦都想着,有一天能舒舒服服的走路,说话,甚至是打个喷嚏,可是,就是这样简单的愿望,他都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做到了。

人一旦生病,就什么都没有了。

“好一点就好。”崔婧文递了梅子给他,崔岩接在手里并没有吃,而是问道,“姐,语儿她是不是又闹出什么事了?”

客院和他这边就隔着一个院子,他没有睡,都听到了。

“嗯。”崔婧文垂着眼帘,神色淡淡的,语气也淡淡的,将事情大概说了一遍,“……爹将她送去庙里了,让她自己反省一下。”

崔岩一怔,顿时皱了眉:“你怎么不拦一下,语儿自从上次那件事后就有些不大正常,就这么将她送走,要是出了事怎么办。”

崔婧文低头看着手里拿着的帕子,静静坐着,没有说话。

“你怎么了。”崔婧文虽然一直都是心思重的,可通常和他们兄妹在一起时,都是温和开朗的,今天有些反常,“是不是因为语儿的事情,不高兴?”

崔婧文许久没有说话,坐了一刻,她看了眼崔岩,含笑道:“你再歇会儿,中午我再给你送药来。”话落,缓缓起身出了门。

“姐。”崔岩喊道,“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崔婧文没有回头,低声道:“没事,你歇着吧。”就提着裙子快步出了门。

“琉璃。”崔岩喊琉璃进来,吩咐道,“你去打听一下今天下午的事情,回来后原原本本的告诉我。”

琉璃应是而去,过了半个时辰跑了回来。

“小的问到了。”他复述了一遍事情经过,“没想到赵七爷和县主早就认识了,当时四小姐闹着说让赵七爷娶县主时,赵七爷还答应了。”

崔岩一愣,惊讶的道:“答应了?”

琉璃点着头。

怎么会答应,赵远山可不是这种人。

别人不知道他的性子,可是他们自小都是在京中长大,虽不是一个路子的人,可多少见过几次,还曾一起玩过。

他们小的时候,还会议论哪家姑娘好看,甚至还做过偷偷跟着别人马车的事情。

只有赵远山不做,他不是练功夫,就是不知所踪。

直到后来,传出他和他兄长为了梅氏翻脸的事,他们才直到,赵远山还会对女人感兴趣。

可是梅氏之后,赵远山也没有别的事情出来了,再后来他就去军营了。

这样的人,这么会突然对一个女子动心思?!

“恐怕他是有的别的原因。”崔岩不相信赵远山会真的想求娶顾若离,两个人年纪相差很大,而且顾若离那个性子,哪个男人能吃得消,脾气烈主意大不说还倔强的很。

赵远山不会喜欢这样的。

“然后呢,县主怎么说?”崔岩看着琉璃。

琉璃想了想回道:“县主似乎很生气,还和赵七爷争执了几句,赵七爷就说给她时间考虑,等考虑好了再告诉他。”

崔岩越发确定赵远山是有别的原因了。

要是他真动了心,就是去求圣旨赐婚,也肯定要将顾若离弄到手。

“少爷。”琉璃道,“还有件事,小的听说郡主和县主派人去清濯庵,逼着四小姐剃头了。”

崔岩一怔,蹭的一下坐直了,问道:“可是真的?”

“应该是,伯爷已经去清濯庵了。”琉璃叹了口气,四小姐可真是倒霉透顶了,不管做什么事都讨不到好处,可她还不学乖一点,处处拔尖出头。

崔岩忙掀了被子下来:“语儿肯定受惊了,我要去看看她。”

“少爷,少爷!”琉璃拉着他道,“您不能去了,您现在把身体养好了才是最重要的,若是又疼起来怎么办。”

他话落,崔岩就感觉后背上被刀扎了一下一样,疼的他弓腰跌跪在地上。

“少爷!”琉璃吓的不轻,去拉崔岩,“您去躺着,别伤着身体啊。”

崔岩恨的不行,拼命的捶着自己的后背,怒道:“都是我没有用,我白活了这么多年,连自己的妹妹都保护不了!”

琉璃叹了口气,却也觉得奇怪,今天崔岩似乎没有因为怪责县主。

“县主那里……”琉璃小声道,“她没有什么错,是四小姐骗她去的,这事儿……”

崔岩摆了摆手,凝眉道:“错对我还能分的清,你不必说了。”

琉璃松了口气,他真怕崔岩也跑去找县主或者郡主出气,到时候指不定又搭进去一个。

她们母女就跟打不败似的,谁惹了,就谁倒霉。

顾若离第二日一早去了医馆,就看到白世英站在药柜前面抓药,虽戴着帷帽,可能看得出她很高兴。

“白姐姐。”顾若离笑着道,“现在没事了,怎么还能让你在这里,阿丙呢。”

白世英将药递给客人,笑着道:“张大夫陪焦姐去买菜了,说是今天要替你庆祝,好好亮一手。”

张丙中也会做饭啊,顾若离笑着道:“那我们今天有口福了。”

“嗯。”白世英点了头,笑着又回头去给人抓药,顾若离听到有人喊她,便去屏风后面给人看病,两人各自忙了起来,直到中午人渐渐少了,四个人才松了一口气。

“白姐姐喝茶。”顾若离给白世英倒了茶,又给张丙中和方本超添上,松了口气道,“这样忙的连口茶都喝不上,有时候也是一种幸福,至少比闲着发慌要好。”

“那是当然。”方本超将前门挂上,他们中午要休息两个时辰,虚掩半扇门,若真有急病也是可以进来的,“若真闲下来,头上都要长出草来。”

大家都笑了起来,刘大夫摇头道:“在固城时也不见你多忙,何以还活到今日了。”

“你不懂!”方本超含笑道,“以前是没有尝试过,现在知道了,自然就回不到从前了。”

“二位前辈别争了。”顾若离摘了帷帽放在桌子上,又拿着扇子轻轻扇着,将黏在额头上的碎碎的绒毛拨开,笑道,“我有件事想和你们商量。”

方本超两人颔首,看着她。

“我打算七月中旬起身回一趟庆阳,一来将宫中封赏的圣旨和铁券送回顾氏祠堂供奉。二来,将家中的宅子翻新重建,所以这样来回后,估计要一年的时间。”

方本超颔首,道:“这是大事,你应该亲自走一趟。”

“我的意思,要不然医馆关上一年,二位前辈和我一起回去,也见见家人,顺便安排家中老小。”她说着微顿,又道,“我想托人在京中先找一间大些的宅子一分为二,二位前辈再来时就带着一起上京,以免这两地分离之苦。”

“我就不回去了。”方本超道,“若是你回去的话,就给我带封信,等你明年回来,要是方便就将她们一起带回来就成,我留在这里医馆也不必关。”

顾若离没有反对,就去看刘大夫。

“来回走动,身体也架不住了。”刘大夫摆手道,“我和方大夫一样,若是顾大夫你上京时方便,就将他们一起带来。”

顾若离笑着应是,道:“那成,这里就拜托二位前辈了。”

两人摆手说无妨。

“白姐姐要不要和我一起回家?”顾若离去看白世英,“虽有些远,不过一路风景奇佳。”

白世英看着她的脸,这是顾若离揭了疤以后,她第一次看到,不由挑了挑眉……她当初第一眼看到她时就知道,她脸上的疤是假的。

只是没有想到,疤底下的这张脸这么精致。

还有她的身份,也是迷雾重重,让人猜不透,如今真相大白,更是让人吃惊不已。

才十三岁而已,她十三岁的时候在做什么?

白世英神思飘远,不知道在想什么。

“白姐姐?”顾若离笑着推了推,白世英回神过来,摇头道,“我还是不要去了,你带着张大夫吧,这里的药柜,我每日过来帮忙。”

顾若离一怔看着她。

“奇怪我怎么又舍得出来抛头露面了?”白世英含笑看着她,顾若离点头,她虽一人住有些来路不明,但行事作风却依旧跟内宅里的姑娘没什么分别,为人严谨恪守,如今肯走出来,对她来说已经是莫大的改变。

“原还是不敢的。”白世英笑着道,“只是见你那般自然的做自己想做的事,反倒是我扭捏作态,成了半吊子……便下了决心,随着心意去生活,不过短短几十年,我也不想过的太委屈。”

顾若离轻轻笑了起来。

“白姑娘就该这样想。”方本超接了话道,“这世道对女子太苛刻了,你和顾大夫都不是普通人,既然不是普通人就不该按照那些规矩过,不必将别人的闲言碎语听在耳朵,嘴巴长在别人身上,你就是想拦也拦不住。”

白世英认同,她一直活在挣扎之中,想要追求却又不够大胆。

“方前辈说的是。”顾若离点头道,“要是事事都听别人的,我们这日子就没有办法过了。”

大家笑着,张丙中和焦氏各自提着两个食盒过来,后头还跟着梁欢,边走边吆喝道:“吃饭了,吃饭了!”

“今天我娘做了松鼠鳜鱼。”梁欢如数家珍,“还有糖醋排骨,我闻着都流口水了。”

方本超就将梁欢抱起来,笑着道:“那你告诉伯伯,你是不是偷偷吃了?”

“我是君子,怎么会偷吃东西。”梁欢皱眉,一本正经的道,“便是饿死了,也决不能做这样的事情。”

方本超哈哈大笑。

“咦!”梁欢从方本超怀里钻下来,“霍……霍姐姐?”

顾若离蹲下来看着他,摇头道:“不对,我是顾大夫,顾姐姐!”

“声音是的。”梁欢吃惊的道,“你怎么变样子了,怎么一下子变的这么好看了。”

顾若离失笑,捏了捏他的脸道:“梁欢也很好看啊。”

“不是,姐姐好看多了。”梁欢盯着顾若离的脸看着,那边焦氏就咳嗽了一声,道,“欢儿,你太失礼了。”

梁欢这才收了视线,对顾若离抱了抱拳:“对不住顾姐姐,是因为您长的好看,我被美色诱惑了,失礼了。”

“啊?”顾若离一怔,和白世英对视一眼,一屋子的人都笑了起来,焦氏就过来敲了梁欢的头,“不懂意思就不要乱用,还不快去洗手吃饭。”

梁欢哎呀一声捂着头往后院跑,可还是不知道他哪里错了,念念有词的道:“是被美色诱惑啊……哪里错了。”

顾若离笑的不行,靠在白世英肩上,道:“欢儿真的是越来越可爱了。”

焦氏摇着头,张丙中却是接了话道:“可不是,连夫子都夸他聪明,学什么都快。”

顾若离挑眉,和白世英对视一眼。

在后院开了一桌,方本超和刘大夫以及张丙中三人小心翼翼的喝了一杯酒,梁欢像个小大人似的,时不时说出一句话来,就能让他们笑上半天。

“有大夫在吗?”前面有人喊了一声,顾若离笑着道,“我去看看,你们接着吃。”

方本超和刘大夫也放了碗:“也差不多了,再聊下去一个下午就耗掉了。”说着就一起往前头去。

张丙中和焦氏留在后院收拾碗筷,焦氏摆着手和他道:“你去忙吧,这些事都是我们女人的,怎么能让你做。”

“干活还分男女。”张丙中手脚麻利,“你歇着,我来收拾,洗好了你再提回去。”

焦氏一愣,看着张丙中一下子将碗抱去井边,她叹了口气过去帮忙。

“改天等我存够了钱,帮你在院子里也打一口井。”张丙中笑着和焦氏道,“冬天井里的水还是温的,你洗衣服洗菜不会冻手。”

焦氏咋舌,摇头道:“一口井要十几两银子,太费钱了。”她现在用水要从隔壁巷子往家挑,虽有些不方便,可到底不用花这么多钱挖一口井。

张丙中将洗好的碗叠在一起递给焦氏,边说边道:“我要银子也没什么用,你不用担心了。”又道,“还有,你那院子实在不成就卖了,这样隔开住,你们母子太委屈了。”

两边本来是一间院子,是焦氏成亲后夫妻两人买的,也没有住几年,他的夫君就去世了,后来梁欢的叔叔来闹,焦氏迫不得已将院子分出去一半,隔开来成了两家。

“现在的价钱不比从前。”焦氏叹气道,“先住着吧,等欢儿大些要娶媳妇了,我再想办法。”

张丙中心里头默默算了一下自己的存钱,没有底气开口。

“怎么有鞭炮声。”梁欢听到了声音,立刻跑着去了前堂,一会儿又跑了回来,笑着道,“是赵将军受封了。”

张丙中立刻就想到那个阴阳怪气的赵勋,没好气的道:“嗯,封了什么?”总不能封个王爷,他老子可还活着,兄长也没有死呢。

“镇国将军。”梁欢手舞足蹈,“真是太威风了!”镇国将军这个名号,一听就觉得是权倾朝野威风八面的。

张丙中翻了个白眼,不屑的道:“这种黑心肝的人,圣上封他早晚会后悔。”

“张大夫。”焦氏凝眉道,“这话千万不能说,要是传出去被有心人听到,要招惹祸事的。”

张丙中哼哼了两声。

“阿丙叔,你认识赵将军吗?”梁欢凑在张丙中身边,好奇的看着他,“我有一次见过他的,他坐在马上,好高好大好威武,他腰上还挂着一柄长剑,那剑比我都高,银光闪闪的!”

“而且,赵将军长的还英武,除了他还没有见过比他更好看的人了。”

梁欢说着满脸的崇拜。

“你是不知道他。”张丙中恨不得啐一口,可又不好意思当着焦氏的面做的太过分,只好委婉的道,“他就是个小人,彻底的小人。”

用得着你的时候,恭敬不已,用不着的时候翻脸比翻书还快。

“夫子说,在官场做上高位的人,哪个是君子。”梁欢一副你不懂的样子,“要是君子就爬不上那么高的位置了。只要他不伤天害理,小奸小恶小贪那都是再正常不过了。”

张丙中啪的一下将抹布丢进盆里,皱眉看着梁欢:“你那什么夫子,教的都是什么东西,明儿赶紧换个地方,不行就请先生回来教。”

赵勋那是小奸小恶吗,那是大恶,大贪!

梁欢从来都不怕张丙中,朝着他做了个鬼脸,道:“和你说不通,我去练字了。”说着,一溜烟的跑了。

“张大夫你别生气。”焦氏尴尬的看和张丙中,“这孩子越发没有谱了。”

张丙中摆着手:“我不是生他的气。”他也不知道生谁的气,反正一看赵勋就不顺眼。

顾若离见梁欢像只小猴子一样躲进了药柜边,就笑看着他道:“你是不是欺负阿丙叔叔了,所以怕他来打你?”

“嘘!”梁欢笑着道,“我不是怕他,我是怕我娘来打我。”

顾若离掩面而笑,忽然身后一阵喧哗声传来,她一愣回头去看,就看到逆着光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了门口。

就算看不到脸,她也一眼认出来了。

本来热闹的大堂一下子安静下来,众人都看着他,只觉得他一身煞气,不怒而威。

“没事。”顾若离笑着和大家道,“是我朋友!”

众人这才松了口气,和善的和赵勋打了招呼,又各自聊天去了。

“七爷。”顾若离迎过去,看着他道,“你找我可是有事?”

赵勋负手立在门口,目光在医馆里微微一扫,颔首道:“是有事要和你商量,我们去后院说。”他说着,大步走在了前头。

顾若离叹气,跟在他后面。

路过药柜时,白世英和梁欢都朝他们看来,白世英眉头微拧显然在考量赵勋的身份,到是梁欢哇的一声跳了起来:“赵……赵……”

赵勋扫了他一眼,头也不回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