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婧文到时,方朝阳和顾若离正在用早膳,她上前行了礼。

“二姐。”顾若离也放了碗筷起身给崔婧文行礼,并没有立刻坐回去。

崔婧文朝她笑笑,扶着她坐下:“三妹你不用应着我,快吃吧,一会儿凉了吃了不舒服。”

“好。”顾若离也不和她客气,坐下来接着吃饭。

方朝阳只在她进来时扫了她一眼,并没有说话。

崔婧文就上前伺候着,拿帕子包子筷子,给方朝阳布膳。

过了好一刻,方朝阳端茶漱口,她又去顾若离面前,顾若离微怔笑着放下碗筷,给她添了热茶:“二姐,喝茶。”

“谢谢。”崔婧文浅浅的笑,放了手里的筷子。

方朝阳凝眉,睨了她一眼:“说吧,什么事。”

“母亲。”崔婧文和方朝阳道:“茂燊昨晚回来了,有些不舒服,就没有来和您请安。”又道,“等他好一些,就让他来。”

方朝阳敷衍的嗯了一声,摆手道:“让他歇着吧,估摸着是累了。”

她的话一落,崔婧文便怔住,仔细想了一遍,觉得没有人能告诉方朝阳崔岩生病的事,才暗自松了口气,道:“四妹的腿还是没有进展,孙大人的徒弟有些不放心,我想去外头找大夫进府来看看,行不行?”

孙大人的徒弟都不行?崔婧语的腿伤很严重吗?顾若离放了筷子,朝崔婧文看了一眼。

“行啊。”方朝阳很痛快的应了,“你想请谁就请谁,这些小事你自己做主就好了。”

崔婧文垂首应是。

“那我告退了。”崔婧文又福了福,朝顾若离笑笑,往外走,方朝阳忽然喊着她,道,“这两日我有些不舒服,家里的事情,你操劳两日吧,有什么不懂的,就去问李妈妈!”话落站了起来,看着顾若离问道,“你吃好了,今儿还出去吗?”

“出去的。”顾若离看着她问道,“郡主有事。”

方朝阳摆手:“没事,你忙你的吧。”话落,由秋香扶着走了。

崔婧文站在门口手脚冰凉,方朝阳果然同意了荣王府的婚事了吗?她不愿意教她处理内宅的事,所以就让她自己琢磨……

这是为了将来出嫁做准备啊。

“小姐。”连翘小心翼翼的扶着她,崔婧文几不可闻的摇摇头,又回头看了眼顾若离。

她坐在桌边正喝着茶,神色轻松的样子。

崔婧文的眼睛,像是被针扎了一样,疼的忙转过头去,快步出了门。

她怕她再不走,也会和崔婧语一样,指着她们母女的鼻子,骂他们无耻!

“伯爷呢。”崔婧文径直去了外院,让人喊了崔安进来,崔安回道,“伯爷昨晚出去就没有回来,二小姐要是找伯爷,小的可以去帮您找一找。”

找回来有什么用,父亲根本不管他们的,崔婧文绝望的摇了摇头:“崔管事你去忙吧,我没事。”

崔安奇怪的看了眼崔婧文,退了出去。

“小姐。”她身边的另一个小丫头宜春跑了过来,道,“大小爷醒了,又喊眼睛疼,又喊腰疼的,怎么办。”

崔婧文蹭的一下站起来,边往外走,边道:“让人去请大夫来,记住,请内科大夫。”

连翘应是,崔婧文又停下来,叮嘱她:“你亲自去,不要惊动旁人。”

“奴婢知道的。”连翘应了,独自出了门。

顾若离先去看了崔婧容,她的药吃完了,主仆两人自那日开始,每日寡油少盐,闲了就在太阳底下晒着,连她们最爱吃的酸梅也戒口了。

娇兰不知从哪里听到生姜洗头可生发,每日两次煮了生姜水给崔婧容擦头皮和眉毛,连眼睫上也有仔细擦上两边。

顾若离重开了调养的方子给娇兰,便出了门。

“杨公子。”顾若离很意外这两天一直能碰到杨清辉,“你要出去吗?”

杨清辉笑了笑,回道:“不出去,正打算去看茂燊。”

顾若离也觉得崔岩有些奇怪,失踪三天,回来就躲在房里,还有方才崔婧文说冯匀的医术不行,要换个大夫。

崔婧语的腿上只要养着就好了,没有必要再换大夫。

“他怎么了?”顾若离奇怪道。

杨清辉叹了口气,可又不好和顾若离明说,便道:“脸上长了疮,不好意思出门见人,倒没别的事。”

“长疮了?”顾若离眉梢微挑自然不信,不过杨清辉不明说,她当然不会刨根究底的问,便点了点头:“那我走了,有什么事晚上再说。”

“你担心一些。”杨清辉叮嘱道,“戴家那边怕是不会消停。”

顾若离应了,径直去了医馆。

刚走到金簪胡同的对面,她就看到她的医馆前面围了好些人,还有人抬着桌椅板凳,一件一件的从马车里卸下来往里头搬。

没想到戴二爷的效率这么高。

顾若离穿过街走到了对面,围观的人见她过来纷纷打招呼:“霍大夫来了。”给她让开了路。

她走过去,随即愣住。

就看到昨天还气焰嚣张的戴二爷,此刻正垂着头一副任人辱骂的样子跪在了医馆中堂里御赐的牌匾的之下。

态度又诚恳,又谦恭。

听到大家喊霍大夫到了,他立刻抬起头来,看着她,满脸的悔不当初。

顾若离差点笑起来,不由暗暗点头,他还真是聪明,没有跪在门口,而是跪在了御赐牌匾下面!

面子上,至少能过的去。

“师父。”张丙中从里头跑出来,指着里面来来往往搬东西的小厮,低声道,“一早就来,家具可都是榉木做的,比我们以前的好多了。”

这么说,他们还真是赚了。

“这张椅子放在屏风后面去。”霍繁篓忙的不得了,指挥着小厮搬东西,“这椅子大,也摆在屏风后面去。”

戴二爷的小厮,被他指使的团团转。

顾若离跨了进去,走到戴二爷面前,停下来。

她没有动手去扶,只站在他面前。

戴二爷呵呵笑着,一脸的求饶的样子:“霍大夫,昨儿的事真的是误会,您大人大量,一定要原谅我。”又道,“都怪樊四那臭小子挑拨离间,我今天把他带来了,要杀要剐随霍大夫处置,只要霍大夫消气怎么样都行。”

戴二爷话一落,就看到樊四被人五花大绑的抬了进来,往地上一丢。

砸在地上,他疼的嗷嗷叫,可因为嘴巴被布条堵住,只能瞪着眼睛痛呼。

顾若离朝樊四看去,他一脸惊恐的往后缩,生怕顾若离会上来踢他两脚解气。

“阿丙。”顾若离回头对张丙中道,“请戴二爷起来。”

张丙中走过去,扶戴二爷起来,就听到门外看着的百姓喊道:“霍大夫,这样的人送上门了,就不能轻易绕了他,一定要给他一点颜色瞧瞧,好长记性。”

张丙中也觉得,趁着人多乱杂,踹两脚怼几拳才行。

“让大家担心了。”顾若离回身看着大家,道了谢,又对戴二爷道:“昨天的事,你既说是误会,那便就是误会罢。东西和礼你都赔了,还是请回吧。”

这小丫头,还挺傲气的,戴二爷目光一转,呵呵笑道:“这……霍大夫原谅在下了?”

顾若离看着他,没有说话。

“你要不原谅,在下就就一直跪在这里,直到霍大夫原谅了为止。”戴二爷说着话,噗通一声又跪了下来,利索的很,“霍大夫,我今天来就是为了赔礼,只要你不满意,我是一直跪倒你满意。”

顾若离去看张丙中,张丙中朝戴二爷身上打了眼色,意思是告诉顾若离,让她上去抽两个耳光。

戴二爷虚头巴脑的铺场面,那他们就给他来点实诚的。

顾若离自然不会去,这样的人不能绝后话,只抽两巴掌既不能解气,又不能解决问题,她不会做这种留人话柄的事。

在这件事上,他们就是受害者,赔了罪她也要是受害者。

“戴二爷。”霍繁篓靠在柜台上,笑呵呵道,“我们东家口拙,你这哪是赔罪,分明就是欺负人啊。”

戴二爷一愣,回头去看霍繁篓,立刻摆着手道:“怎么会,在下是真心诚意道歉的。”

“真心呢。”霍繁篓走过来,蹲在他面前,惦着一只脚盯着戴二爷,“来,给霍爷来一斤诚心。”

戴二爷暗暗磨牙,拳头攥的咯吱响,可那么多人看着,他又说了是来道歉的,就不得不忍着,待霍繁篓说完,他抬手就啪啪抽了自己两个耳光,道:“是我错把珍珠当鱼目了,我不识人,望霍大夫原谅。”

他一打完,外头的人一阵抽气。

要知道,戴家虽不算大富大贵,可戴韦如今是太医院院正,京中哪个勋贵见着也多要给几分薄面的。

戴二爷这样赔礼,着实让他们吃了一惊。

“哎呀,这可使不得。”霍繁篓一脸的笑,亲自去扶戴二爷,“小的就只是开个玩笑,您还真打,也太实诚了。”

戴二爷恨不得给霍繁篓两巴掌,他都打了,他还来说这话,当他是傻子吗。

等着,今儿这两巴掌,改日非百倍奉还。

“这些东西我们就收下了,要不然这空空的医馆,实在有辱上头挂的这块牌匾。”霍繁篓扶着戴二爷坐下来,“您今儿其实真不用过来赔礼,大家都是同行,虽说是冤家,可也有不打不相识的,您说是吧。”

戴二爷点头,觉得这小子油嘴滑舌,实在欠抽。

“阿丙。”霍繁篓使唤张丙中,“傻站着干什么,烧水,给戴二爷泡茶。”

张丙中翻了个白眼,拉着顾若离道:“师父,我去烧水,您顺便去后院看看,他们东西布置对不对。”他看出来了,顾若离待在这里浑身难受。

顾若离确实不想和戴二爷磨嘴皮子,便和张丙中一起去了后院。

“说起来,小的还有事求二爷。”霍繁篓坐了下来,笑着道,“您瞧,我们这医馆什么都不缺,唯独缺的就是药材。您家里有药场,要不,给我们匀点?”

他说的是匀点,不是卖一点。

“等过几日宫里下令让我们东家去面圣谢恩,她一定会提起此事,没有你戴二爷的帮忙,我们这医馆可就算是荒废了。”霍繁篓说着,嬉皮笑脸的盯着戴二爷,抱着拳,“多谢,多谢。”

这明着是敲诈,可戴二爷还不能拒绝,霍繁篓都说了,顾若离过些日子是要进宫谢恩的,但凡她说一句戴家的不适,他们可就不好交差了。

打顾若离没什么,打了圣上的脸,他们哪还有活路。

“你也说了不打不相识。”戴二爷咧了咧嘴,点头道,“成,今儿下午就给你把药装了送来,但凡我那边有什么,你这里一样也不会少。”

霍繁篓起身,一揖到底:“那就多谢戴二爷了。”话落,转身朝外头道,“各位要是看病就请里头,要是没事就散了吧,从今儿起,我们和戴二爷就化干戈为玉帛了,没什么可看的了。”

外面一阵窃笑,廖掌柜在门口抱着拳:“一笑泯恩仇,恭喜二位啊。”

“同喜,同喜。”霍繁篓回礼,两人挤眉弄眼的打眼色。

戴二爷嘴角直抽,一肚子的气却没不敢露半分。

“二爷,东西都搬进来了,一样没少。”戴二爷的随从过来回道,“您还有什么吩咐。”

戴二爷磨牙,攥着拳头回道:“回去照着铺子里的药,每样都送一份到这里来。”

随从应是。

“那我可就等着药了。”霍繁篓抱拳,“二爷贵人事忙,小的就不送了,您慢走。”

戴二爷嗯了一声,拂袖,大步出了门。

他一刻都不想在里头待。

人一走,霍繁篓就笑嘻嘻的去了后院,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药材暂时搞定了,有了这些撑着,到明年三月我们再进药都不迟。”

“你厉害。”张丙中竖起个大拇指,“小心哪天被人套头打黑棍。”

霍繁篓白了他一眼,看着顾若离道:“这种人,你不用和他客气,好了坏了都改善不了关系,还不如趁机敲他一笔,等以后翻脸了,我们也不吃亏。”

“你是掌柜。”顾若离含笑道,“这些事你做主。”

霍繁篓接着就露出一副恍然的表情来,阴森森的盯着两个人:“难怪方才都躲后院来了,是怕受连累,被人打黑棍是不是。”

顾若离失笑。

“呸。”张丙中道,“我们是觉得你太丢人,不想和你狼狈为奸。”

霍繁篓踹他屁股,张丙中嗷的一声,捂着屁股跑去炉子边,摇着头道:“戴二爷也真是,跪了一早上了,也没捞着茶喝。”

三个人笑闹了一阵,各处看了看家具,就去了前院,廖掌柜也进来四处打量着,竖起个大拇指:“戴家大爷不亏是新晋院正,这一出手,事情做的就这么漂亮。”

一个晚上,这么多桌椅柜子就齐全了不说,还都是上好的东西,实在是让人挑不出理来啊。

“他要不漂亮,我今儿就带人打回去。”霍繁篓豪气的指着头顶的牌匾,“霍爷我扛着牌匾,打他们,他们都不敢还手。”

几个人都笑了起来,顾若离道:“不管他赔礼是真心还是假意,我们也没有吃亏,此事就此了了,你不要再去找事,免得变成我们礼亏。”又道,“至于后面戴家会做什么,我们防着点便是。”

霍繁篓颔首。

“霍大夫在吗?”有人在门外喊了一声。

“有客人来了。”张丙中兴奋的不得了,“今儿肯定不是捣乱的了。”他说着,几个人朝门口看去,就看到一个小姑娘怯生生的站在外面,见着他们出来,就拘谨的问道,“请问,哪位是霍大夫。”

“我是。”顾若离看着她问道,“姑娘哪里不舒服?”

小姑娘惊讶的看了她一眼,才回道:“不是我不舒服,是我们小姐……”她说着,朝身后看了看,确定没有人,才低声道,“我们小姐想请您出诊,多少钱都任由您开。”

出诊?顾若离凝眉道:“对不住,我们医馆如今只有我一个大夫,不方便出诊。若是你们小姐身体不适,还是请她过来,这里有隔间,后院也有单间,非常方便。”

小姑娘愕然,想了想点头道:“那我回去问问我们小姐。”说着,一溜烟的跑走了。

“都什么事。”张丙中一脸失望,随即又看到有人进来,立刻开了笑脸迎过去,道,“二位,请进。”

就看到门口进来两位年纪约莫三十左右的壮年男子,两人皆身高马大,腰间配着刀,左边那人蓄着络腮胡子,一双眼睛大如铜铃,看人时像是瞪着谁一样,面相凶横,他走路时右腿不能落地,由左边那人扶着,蹦跳着进来,咚的一声落在地上,似乎震的房顶都能震颤几下。

“谁是霍大夫。”络腮胡子目光一转,问道,“给我看看这腿。”

顾若离看了眼他的腿,颔首道:“我是霍大夫,请坐。”话落,将椅子拖出来请那人坐,那人坐下来,随着他来的人又拖了条凳子给他架着。

“腿疼。”络腮胡子将自己的裤管撸起来,粗着嗓门道,“有半个月了,一抽一抽的,白天还能忍,一到晚上就疼的想杀人!”

顾若离蹲下来看,发现他膝盖的地方肿了起来,能看到皮肤底下的筋络抽在一起,她摸了摸又对那人道:“手给我。”

络腮胡子将手递给他,顾若离号脉,过后她抬头道:“寒伤荣血,筋脉为之引急。”她顿了顿,见那人不解的看着她,就解释道,“此乃痛痹,你半月前可受重受寒?”

络腮胡子若有所思,他旁边的人就道:“有!”话落,和络腮胡子道,“大哥,半个月前咱们在通州……”

“对!”络腮胡子点头道,“没错,我在水里待了半夜,第二天就开始疼。”

这么冷的天,在水里泡半夜!顾若离了然,拿笔开了方子:“我给你开四物汤,外加牛膝,红花,黄柏,乌药。”她念着药名将方子给那人,“先开十贴,十日后再来复诊,若不痛便再喝五贴,若还继续疼便换方子。”

那人狐疑的看着顾若离,凝眉道:“外头不是说你医术了得,药到病除的吗,这么还要这么久。”

这两天满城都在说合安堂,说霍大夫的医术,还和戴氏百草堂打擂台……他就是冲着霍大夫的名声来的。

“我是大夫又不是神仙。”顾若离无奈的道,“再说,你的病也并非只这半个月,只有细细的养,才能除根。”

“半个月,黄花菜都凉了!”络腮胡子哼了一声,拍着桌子道:“走,到秦氏看去,什么狗屁神医。”话落,扶着旁边的人就往外跳。

张丙中想喊,顾若离拉着他,摇头道:“虚名在外,大家却又不了解,他有质疑是正常的。”

“真是气人。”张丙中吹胡子瞪眼,气呼呼的坐了下来,“没有名气不好,有名气也不好了,真是难做。”

顾若离无奈的道:“怪只怪,我们医馆开的时间太短,不管什么名气多响,百姓的口碑还是最重要的。”

有实际的病例,他们亲眼所见,才是最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