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修蓉一瞬间心中混乱,不知该怎么办,把人整成这样,拉上来也会结仇,不拉上来……会不会被人发现?

还没纠结完,忽然“咻”一声轻响,随即小环啊一声大叫,从船上翻了下去,噗通一声声音比刚才采桑入水更响。

她入水,采桑却没冒出头,眼看要沉底,忽然一道人影冲来,也是噗通一声从那一头跳下水,三两下游到采桑那里,将她抱出水面,在水里就开始做人工呼吸。

这只发生在须臾之间,易修蓉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自己侍女一声惊呼,“宜王殿下!”

她转头,就看见整个天京贵女闺阁中经常含羞含喜含无奈地讨论的人物出现在眼前。

那人衣袂飘举,面色淡淡,姿态有仙气,但人看见只觉得魔王降世,美到有煞气。

易修蓉对上那双明明没有怒气一片空无的晶透眼眸,只觉得浑身都似乎被冻住了。

殿下的眼神像看虫子一样眨眼从她身上滑过,落在了她手上的玳瑁首饰上。

有那么一瞬间,易修蓉有种奇异的感受,像是看见刀锋凛冽,刺过指尖,她惊得手一抖,险些把盒子扔进水里。

然后盒子没扔进水里,她人进水里了。

燕绥手一抬,今天第四声噗通之声,易修蓉掉下拱桥。

她是从拱桥上掉下去的,虽然桥不算高,但激起的水花也比前几个都高,她又不会水,摔下去的时候整个人都懵了,晕头转向中拼命挣扎,扑打得水花四溅,好容易冒出头来,忽然脑袋被人一按,咚一下又按回了水里。

这一下按得又狠又准,她险些闭过气去,那出手的人还不罢休,双肘往她肩上一压,宛如一座小山压上了背,这下别说头抬不起,整个人都要跪在水里,她拼命挣扎,却感觉自己的力量像蚍蜉撼树,被憋得鼻子疼痒,胸腔欲裂,浑身血液都往脑袋上冲,眼睛却疼得刀割一样根本无法睁开,看不见出手的是谁,只在心中绝望地想,刚才那丫头被按在水里就是这种滋味吗?这现世报来得也太快了,这是宫里啊,是凤坤宫啊,是谁这么大胆敢这么对她这个皇后唯一的侄女……但随即愤怒便淡去,思维陷入了混沌,极度的窒息让人无法有任何的反应,她的意识渐渐沉入黑暗……

忽然“哗啦”一声,天光大亮,空气涌来,她在睁眼之前,急忙贪婪地呼吸了几大口,快要炸裂的胸肺得到了拯救,她才慢慢睁开眼,微微模糊的视野里,是一张甜美到近乎可爱的脸。

这样的脸和她手上的动作实在差距太大,以至于易修蓉整个人都呆了。

甜美可爱的文臻看也没看她一眼,拎着她的头发,对身边已经爬上船并逮着那个小环痛揍的采桑道:“她压了你多久?”

易修蓉浑身一抖。眼神惊恐。

什么意思?

一个丫鬟受了点罪,竟然要她这个皇后侄女受同样的罪来赔吗?

采桑松开手,抹抹自己的鼻血,道:“小姐,这样可以了。咱们不要惹事了。”

文臻呵呵一声。她何曾惹过事?每次不都是事来惹她?

她都没出现了,采桑也不过是刚收的侍女,算着宫里宫外没人认识她,也不至于和她一个侍女为难,谁知道这也能出事。

她拎着易修蓉往船上一扔,对拱桥上周沅芷笑了笑以示谢意。

这边原本有些僻静,皇后又即将回来接受内外妇贺寿,所以人都集中在正殿那里,还是周沅芷及时发现了这里有些不对,命人去通知她。而她当时在殿上,从口型推测出采桑出了事,正好前廷的献礼也结束了,便先出了景仁宫,正好半路上遇到周沅芷派来给她引路的人。

周沅芷跟随父亲刚刚抵京,正好逢上了皇后寿辰。

她拎着易修蓉上了拱桥,燕绥见她上来,皱眉道:“你先把衣服换掉,莫着凉了。”又指着那玳瑁首饰盒,道:“已经给人摸脏了,要么就别戴了。”

易修蓉哆哆嗦嗦地听着,悔得肠子都青了。

到现在她还不知道这娃娃脸姑娘是谁她就枉为皇后侄女了。

这不是那个以厨子之身平步青云上三品的文女官吗,做了唐羡之的夫人,还能让宜王殿下对她死心塌地的那个。

姓文……姓文……尽往闺阁小姐身上想了,早知道是这位东堂官场女子新秀,长川易家就在她手上吃了大亏,给她十颗胆子她也不敢要这首饰啊。

听燕绥这么说她很想哭。

敢情这首饰还是宜王殿下送文大人的。

她这是作了什么死,一惹就惹了俩瘟神……

此刻什么报复心怨恨心都不敢有,她哆嗦成一团,把一张青青白白鼻涕成串的脸亮在那两人面前,只求那两位看了能发恻隐之心,这回就饶过她。

结果,燕绥看都没看她一眼。

文臻忽然伸手,将她扶住,易修蓉心中一喜,正要借此机会和她做小伏低道歉,却见前方来了一大群人,当先赫然是皇后奶娘黄嬷嬷,是负责皇后宫里大小事务的嬷嬷。

文臻搀着她,迎着黄嬷嬷,笑吟吟道:“黄嬷嬷,易小姐不小心落水了,我和我的丫鬟费老大劲儿才救上来,还请借间屋子给我们换衣服啊。”

说完又转头看着易修蓉,道:“易小姐看着轻盈,没想到那么重。易小姐,腰带勒腰,美则美矣,但是于身体不利,平日里还是少吃一些罢。”说完还眨了眨眼。

易修蓉神情僵硬,看着她那一眨眼的俏皮,想着这什么人啊,满嘴谎言,偏偏还一脸的天真纯稚。

可越是这般天真可喜,她心里越是发寒,一千一万的怒骂反驳都堵在咽喉里,不敢爆发。

不敢爆发就只能默认,可是一默认,明日京中闺秀间就会传遍她以层层腰带勒紧腰部掩饰肥肉,贪吃好睡,闺秀之耻。

看对面那一大群贺寿的夫人小姐们脸上的暧昧表情,她就知道!最后传言只会比她想象得还要夸张!

她以后还能嫁得出去吗?

……

黄嬷嬷也是吃过文臻亏的,基本上这宫里谁不知道文女官笑面虎一只,也不敢多问,也不敢接话,赶紧让人带文臻易修蓉去换衣服,还要代表易修蓉的娘家人对文臻的见义勇为表示感谢,就当没看见易修蓉一脸的要哭不哭。

文臻从燕绥手里接过那首饰盒,笑道:“这么好看的东西,简直都要惹得人杀人抢劫了,怎么能不要?”

又命采桑把先前装衣服的包袱拾来,陪她和易修蓉去换衣服。易修蓉的侍女一个还在船上晕着,一个湿淋淋不敢上前,还有几个哪里敢凑到宜王殿下面前,眼睁睁看着文臻把人给弄走了。

周沅芷跟在后面,想了一下,慢慢也走了过去,忽然身后一声“借过”,听来十分匆匆,是个男子,她急忙闪到路边,一眼看见一人高颀的背影闪过,她忽然心中一动,唤道:“林侯?”

那人身形一顿,转过身来,果然是林飞白。

周沅芷看见他就笑了,却笑得端庄,落落大方行了个礼,嫣然道:“冒昧打扰侯爷,实在是始终惦记着上次承蒙侯爷相救,还未相谢。”

林飞白并不看她,微微侧身让过她的礼,还礼道:“举手之劳而已。”

他依稀记得在船上好像救过这位小姐,但不认识她是谁,也并不关心,心中有事,草草还礼之后便要走,周沅芷又叫住了他。

林飞白勉强掩住那一丝不耐,皱眉看她,他气质锋利,皱眉看人时颇有些冷肃,寻常小姐这时候多半心惊胆战,周沅芷却依旧笑得温婉,道:“林侯是要去寻文大人吗?”

林飞白一怔,忙问:“你可瞧见她?”

周沅芷笑容并无任何不快,道:“文大人先前落水,但是是她自己跳进去的,现在去偏殿生火换衣补妆,林侯可能不大方便去找她。不过您放心,她无事。”

林飞白转过身,第一次认真看了周沅芷一眼。

他是听说文臻落水匆匆赶来的,现在知道她无事自然也就放心了。但这个大家小姐,居然一照面就猜出他的心思,把他想知道的都第一时间告诉了他,这份剔透,很是难得。

更难得的是,她眼神并无暧昧,清亮坦然。

他出身不凡,神将之子自带光环,没少见识过各种矫揉造作的套近乎,这位周小姐,和那些脂粉闺秀比起来,倒还有几分清新。

周沅芷说完话并不留恋,含笑行礼,很优雅利落地告辞了。林飞白怔了一会,也转身往正殿走。

周沅芷走了几步,回头看林飞白的背影,幽幽叹了口气,拢了拢披风。

她的侍女愕然望着她,问:“小姐,冷吗?”

“不冷……哦,其实还是有点冷的,心冷。”周沅芷叹息,“我以我心付明月,奈何明月照关山啊……”

侍女:“……”

小姐你又说怪话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