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一声惊雷,从当头炸响。苏夫人看着叶裳,久久回不过神来。

过了好半晌,她才出声,“你说你要娶……风暖?”

叶裳点点头。

苏夫人默了片刻,上前一步,伸手扶起他,“地上凉,你先起来说话。”

叶裳摇头,“伯母不答应,叶裳长跪不起。”

苏夫人看着他,不由得笑了,“你这孩子,有你这样求婚的?你是求婚呢?还是逼婚呢?”话落,她笑道,“我没说不答应你,但是暖儿这孩子,性子实在太野,这些年,外面跑惯了,更是惯出来个凡事自有主张的毛病,她的婚事儿,若不是她自己点头,谁说了也不算。”

叶裳看着她笑道,“只要伯父和伯母同意,她那里,交给我就是。一日不答应,两日,十日不答应,一年,一年不答应,十年,我总会让她点头的。总之,这一辈子,除了我,她不能嫁给任何人。”

苏夫人闻言,又气又笑,“我刚说完她自有主张,看来你的主张比她还要加个更字。”

叶裳执着地道,“望伯母成全。”

苏夫人笑道,“今日、今时、今地,你都这样说了。我若是不点头应你,却是不该了。”

叶裳道,“苏府不欠容安王府的,伯母不必看在我父王、母妃面上。”

苏夫人伸手点点他脑袋,又被气笑,“你这孩子,心眼儿怎么就这么歪?你今日喊我来这里,当着你父王、母妃的面起誓跪地求婚。如今又说什么苏府不欠容安王府的,让我不必看在你父母面上,你这是把我饶进你的弯子里了。”

叶裳勾唇浅笑,轻声道,“父王、母妃只是做个见证,我本意是想让伯母体会我诚心求娶之心。伯母此时可以不必看他们面子,过往之事和今日之事是两码事儿。伯母只看我本人就好。”

苏夫人又是好笑,“看你本人,你本人有什么值得拿得出手的地方吗?”

叶裳正色道,“我此时孑然一身,无礼相奉,唯这张脸拿得出手。以后容安王府未必会在我手中荣华盛极当年,但我力所能及之处,必不敢败父母傲骨。”顿了顿,他又补充,“风暖唯吾之心,无心难活。哪怕我是个火坑,我也想拉她跳进来。荣辱与共,生死不弃。”

苏夫人又沉默了一瞬,也正了神色,斟酌地看了他半响,方上前一步,伸手扶起他,感慨说,“你是个好孩子,就冲你这份心,这番话,若是暖儿能嫁你,我也没什么可说的。起来吧。”

叶裳就着苏夫人的手,站起身,捂住胸口,咳嗽了两声。

苏夫人立即紧张地说,“地上凉,染了寒气了吧?你伤势还未痊愈,便这般折腾。赶紧出去请大夫看看。”

叶裳压住了咳嗽,笑着摇头,“伯母,我无碍,只是得您首肯,我心里高兴。”

苏夫人松了一口气,看着他,笑道,“你这孩子,看来打暖儿的主意已经不是一日两日了。这些年,她往京城跑,我虽知道,但也未曾深想。如今看来,你们也算是青梅竹马了。”

叶裳弯了弯嘴角,笑意染上眉目,滟滟清华,“她说过护我一生,但无心嫁我。我却容不得她。”

苏夫人失笑,摆手,“罢了,你们的事儿,我便不管了。皇上有意为你们赐婚,但如今又出了这么多事儿。太后那里,怕是还会有所考量,你有此心,但也不宜操之过急。毕竟,你们的身份,若是一旦摆到明面上,可不是一家两家之事,关乎朝纲,也关乎社稷。还是要妥善谋划一番。”

叶裳颔首,“伯母放心,我晓得。”

苏夫人点点头,又看向牌位,轻声道,“我便不上香了,苏府的人,没资格上香。”

叶裳抿唇,也轻声道,“我吃过战场将士们的肉,也没资格上香。”

苏夫人一时沉默。

叶裳也沉默了下来。

又过了一炷香,有老僧在门外道,“世子、苏夫人,有人来了。”

苏夫人动了动身子,对叶裳说,“这里阴凉,你的孝心尽到就好,不宜多待。”

叶裳点头,“我送伯母出去。”

苏夫人颔首,出了佛堂的门,叶裳随后而出。

二人来到门口,只见门口除了陈述、沈琪、齐舒等人外,还站了一名女子。女子蒙着面纱,身段窈窕纤细,远远看来,香风阵阵,楚楚动人。

虽然面纱遮住了容颜,但只看一双美眸,也让人知晓这定然是个美人,极美的美人。

这个美人,是国丈府的小姐,许灵依。

京城三美之一的许灵依。

苏夫人看到许灵依,眼角余光看了一眼叶裳,只见他脸色清清淡淡,无波无澜,一双眸子更是淡漠,她微微地露出笑意。

许灵依见二人出来,上前一步,屈膝见礼,“苏夫人,叶世子。”

叶裳瞥了她一眼,没说话。

苏夫人笑得和气热情,“这是许小姐?我回京城这么久了,还未曾见过你,果然如传言一般,钟灵秀美。”

许灵依垂下头,“夫人过奖了。”

苏夫人笑着问,“怎么只你自己来了?你母亲呢?”

许灵依咬唇,“母亲在前面听灵云大师讲佛法。”

苏夫人笑着点头,“我也还是多年前听过一次大师讲佛法,趁着还未散场,我也得赶紧过去听听。”话落,她笑着对叶裳故意客气地说,“叶世子不必送了。”

叶裳极为配合,语气浅淡,“夫人慢走。”

苏夫人抬步离开。

叶裳转头对陈述等人道,“走了,下山了。”

陈述等人看看许灵依,又看看他,点了点头。

叶裳抬步向外走去,他刚走两步,许灵依开口,“叶世子且慢。”

叶裳停住脚步,淡漠地看着她。

许灵依隔着面纱,一双美眸锁住她,轻声说,“叶世子,你能陪我进去上香吗?”

“不能,许小姐身体不好,佛堂内阴凉,奉劝你还是别进去了。你独自一人,也不该来此。”叶裳果断地拒绝,用拒人千里之外的语气说了一句话,转过身毫不犹豫地离开,步履都透着丝清寒。

许灵依咬唇,看着他的背影,双手紧紧地攥紧袖口,手指发白。

陈述、沈琪、齐舒等人对看一眼,也连忙跟在叶裳身后,离开了佛堂。

叶裳直奔山门而去。

陈述追上他,回头见许灵依还站在佛堂门口,他压低声音说,“这许小姐对你可真是情深似海,如此光天化日之下,丝毫不避讳外人,摆明了想与你私相授受。胆子可真是大啊。”

叶裳冷哼一声。

陈述看着他,“偏偏你不买美人的账,可惜了这么一个温柔似水冰雪聪明的美人。”

叶裳冷声道,“她若是冰雪聪明,就不该沾染我。”

陈述啧啧了一声,“奈何你生得太好,桃花难挡。”

叶裳冷冷瞥了他一眼,“她算什么桃花?别把烂桃花算上,凭白闹心。”

陈述一噎。

沈琪哈哈了一声,伸手捶了叶裳后背一下,“天下也就你觉得她是烂桃花,人家好好的国丈府小姐,低声下气,与你相好,你却冷言冷语,避之千里,真是伤人心。也伤了多少倾慕许小姐的男人心。”

叶裳不耐烦地说,“与我何干?别提她了。”

沈琪住了口。

刘焱上前一步,小声问,“叶哥哥,天色还早,你打算去哪里?”

“去灵云镇。”叶裳道。

“不在山寺用斋饭了?”齐舒闻言,立即道,“今日灵云大师*,山寺里大做法事,达摩院那么热闹,咱们不去瞅瞅,可惜啊。”

“要去你们去,我要下山。”叶裳道。

“你下山那么早干什么?时间还早着呢。”齐舒看着他。

叶裳道,“做灯。”

“嗯?”几人都看向他。

叶裳迈出山寺门口,见马车停在那里,他利落地上了马车,落下帘幕,吩咐,“下山。”

车夫一挥马鞭,马车离开了山寺门前。

陈述、沈琪、齐舒、刘焱等众人见他就这样扔下他们走了,一时互相看着,面面相耽。

过了一会儿,沈述道,“不对啊。”

沈琪道,“何止不对,简直是太不对了。”

“什么不对?”刘焱不耻下问。

齐舒道,“不对劲。”

刘焱不解。

齐舒拍拍刘焱肩膀,“你年纪虽然比我们都小,但也跟你叶哥哥屁股后面有两三年了,你可见过他何时这么早下山过?往年可都是日头落了,他才扔下我们。”

刘焱点头,“是啊,可是也许今年叶哥哥有事儿,提前下山了,他不是说要去做灯吗?”

沈琪道,“这就是不对的地方。算了,与你个小屁孩说了你也不懂。”

刘焱顿时垮下脸,“我不是小孩子了。”

齐舒看了刘焱一眼,笑着说,“他有女人了。男人只有金屋藏娇了,才会不正常,不对劲,与寻常不同。你说你不是小孩子,如今该明白了吧?”

刘焱睁大了眼睛。

陈述不忿地道,“什么女人能栓得住这头狮子?我真是好奇了!”

沈琪大笑,“一物降一物,天下总有降得住这头狮子的人。”话落,他摆摆手,“罢了,由着他去吧。咱们折回去达摩堂凑热闹。有那么多府邸的夫人小姐们在此,不借此机会一饱眼福,可惜。”

陈述扭头,痛快地转身,“走,看苏府小姐去。”

众人闻言来了精神,一起折回了山寺。

叶裳下了山后,来到灵云镇,进了一家做灯的铺子。

这家灯铺子只有一位年逾古稀的老婆婆和一个*岁的小姑娘。见叶裳来了,小姑娘欢喜地跑上前,拽住他袖子,“叶哥哥,你来啦?”

叶裳微笑着点头。

小姑娘拽着他袖子眨着大眼睛看着他身上,“你哪里受伤了?我怎么没看见?”

叶裳指了指左胸口,“这里,被挖了一块肉。”

小姑娘顿时吓得松开了手,结疤地说,“疼……疼吗?”

叶裳笑着摇头,“如今已经好些了。做两盏灯,没问题。”

小姑娘立即对里面喊,“婆婆,叶哥哥来做灯啦。”

老婆婆在里面笑着回话,“知道了,材料我都准备好了,叶世子进来吧。”

叶裳走了进去。

里屋摆了一张方桌,上面放了做灯用的东西。

老婆婆笑呵呵地对叶裳说,“今年叶世子来的早,时间充裕,慢慢做。”

叶裳笑着点头。

小姑娘看着他问,“叶哥哥,你等的那位姐姐,今年等到了吗?”

叶裳微笑,语气温和,眸光温柔,“等到了。”

小姑娘顿时欢喜激动起来,“那位姐姐她在哪里?”

叶裳笑看了她一眼,“以后把她带来,给你看看。”

小姑娘高兴地连连点头。

傍晚时分,苏风暖吃过晚饭,收拾了一番,扔下了小狐狸,独自一人出了深巷宅院。

还没入夜,灵云镇的大街小巷已经都挂满了灯笼,沿街都摆了小摊,各种珍奇古玩、杂耍杂技、小巧摆件、水粉朱钗,应有尽有。

灯笼还没点上,但已经有了热闹的气氛。

苏风暖溜溜达达地逛了一圈,正准备去城门,一个书童拦住了她,“姑娘。”

苏风暖抬眼,见这个书童他认识,正是数日前,在山林外等许云初的书童,她停住脚步,挑眉看着她。

那书童恭敬地见礼,“我家公子有请姑娘进茶楼一聚。”

苏风暖看着他,佯装不识,“你家公子是谁?我认识?”

书童立即道,“认识认识,我家公子姓许,与姑娘有过几面之缘和交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