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棠之带着査擘走下北塔,笑着拱手道:“公孙先生,许久不见,近来可好?”

公孙仲谋开门见山说道:“老夫本来以为借着巨鹿城之战的东风,不用再费一番手脚,不过辽王殿下的心思却是有些重了,非要亲眼看看老夫的手段如何,也好,老夫便趁此机会领教了一番佛门的不败金身。”

金光升腾,圆月禅师的身形从那方大坑里缓缓升起,双手合十道:“公孙宗主好手段,贫僧甘拜下风。”

牧棠之眉眼间的阴霾一闪而逝,温和笑道:“本王已经为公孙先生备下接风宴,还望先生移步,不吝赏光。”

公孙仲谋淡笑着说了个好字。

圆月禅师却是因为守护北塔的职责所在,不好轻离,并未跟随前去。

筵席摆在辽王府,并不是时下流行的圆桌共餐,而是颇具古风的分餐,一人一几,跪坐,案几两旁分别有侍女持白玉酒壶斟酒,持象牙长箸奉菜,筵席两旁有众乐师奏乐,中间有舞姬起舞,以作助兴。

先不说辽王府的华贵,就是这王侯之家钟鸣鼎食的气派,也真正让徐北游开了眼,站在他身旁的两名侍女,明显是花了些讨巧心思,宽袍大袖,打扮宛若江南仕女,头上束以朱玉宝带,每每斟酒奉菜,一手轻撩大袖,宛若红袖添香,说不出的雅气,若是不说,谁又知道是辽王府的侍女?恐怕要当成寻常官宦人家的千金了!

从未踏足过这世道上层的徐北游,对于这一餐甚至有些心怀敬畏,毕竟眼前之人是大齐亲王,名义上执掌东北三州,天下最为尊贵的那一小撮人之一,师父公孙仲谋有与其平起平坐的资本,但是他徐北游没有。

席上多是辽王与公孙仲谋开口相谈,偶尔才会兼顾一下徐北游,徐北游也不觉冷落。其实牧棠之今日已经算是很给徐北游面子,要不是因为徐北游是公孙仲谋定下的接班人,这种虾兵蟹将级别的年轻人根本没资格与他同席而饮。

坐在徐北游对面的是东北边军都督査擘,四十岁到五十岁之间的正当年年纪,身材雄伟高大,不苟言笑,东北军伍出身的人大多都是这个脾气。

期间,査擘看似是一直沉默不语,实则不断观察着徐北游,可惜徐北游不管心中如何震撼忐忑,脸上都滴水不漏,因为牧棠之也好,査擘也罢,都是非敌非友的角色,而他如今也不再是那个丹霞寨里讨生活的游侠儿,如今他是剑宗少主,有一个剑仙师父,还有一个曾经跟蓝玉掰过手腕的先生,身旁是剑宗十二剑中的天岚,身上是刚换不久的锦衣,甚至连手下侍女都有了,在什么位置上就得做什么事,所以不管是面对谁,他都得不动声色。

堂间舞姬们跳的是古舞《云门》,与《咸池》、《大韶》、《大夏》、《大菠》、《大武》并称为六代舞,舞姬穿梭之间,如行云流水,将女子的身体柔美展现到极致。

徐北游看了这曲云门之后,忽然生出一个莫名想法,若是再能遇到那位骑飒露紫的女子,与她一起观舞饮酒,该有多好?

不过女子的身影一闪而逝,只是在徐北游的心底荡漾起一圈微涩涟漪,徐北游自嘲一笑,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筵席一直持续到深夜时分,筵席散后,公孙仲谋与牧棠之去了书房,徐北游和宋官官则是在一名管事的带领下,走向一条幽深长廊,往偏院客房行去。

虽说是偏院,但是比一些寻常富贵人家的正院还要精致。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长廊,漆黑的廊柱不差分毫地列在一起,无论从哪个方向去看,都是笔直一线,廊柱之间大红的灯笼成排挂起,猩红的光线散落在黑色的亮漆上面,红与黑交织,愈发显得庭院深深。

这一幕对徐北游有了一瞬间的触动。

这条长廊就像他现在所走的路,红色是血,黑色是看不见光明的未来,红与黑交织,便是路途中布满了艰难和鲜血的。望不到尽头,正如他不知道要走多远才能真正拨开云雾终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