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析砚怔怔的坐在那里,脑海中蒋士林的身影不期然的浮现在眼前……

曾几何时,也有一位男子和她说过同样的话,她以为她得到的幸福,却没有想到彼此却渐行渐远,以至于再相见心中爱已生恨,她不自觉的后退了一步,就在这时,手却被人握住,江氏含笑看着她。

佟析砚心中微定,眼前又浮现出周博涵的样子,他转头过来看她,眸中坦荡磊落没有半丝的杂念,是那样的坚韧自信,不知道为什么在那一刻她却觉得心安……

她一直信奉爱情,觉得这一生若不能嫁给挚爱,便是孤独终老了此残生也不会有所憾缺,可这一刻呢,她突然生出了动摇。

“大嫂。”佟析砚靠在江氏的肩头,声音低低的问道:“我该不该答应。”周夫人的话说的那样诚挚,她并没有强迫自己,她只是在将周博涵最好的一面展现给她,在用诚心求娶,正如她临走前说的话,最后的选择权还是在她的手中。

“四妹妹。”江氏回道:“我与你大哥定亲时不过十二岁,那时候什么也不懂,整日在房里绣花看书,非常自在,我以为我会就这样安安稳稳的等着出嫁的那一天,可是没有想到后面经历了那么多的波折,先是你大哥守孝,再来又是我守孝,我那时候就好怕,娘家逐渐落魄,又要让大爷等我三年,我怕大太太等不及给大爷退婚,整日里提心吊胆的。”她说着握住佟析砚的手,又面露微笑道:“你知道吗,当我听说大爷拒绝退婚,说他此生非我不娶,我真的好高兴好高兴……我记得我躲在被子里,又笑又哭……”

佟析砚坐直了身体,看向江氏。

江氏眼中已有泪花,笑着道:“我和大爷在此之前并未见过,我们对彼此的了解,只怕也是从道听途说中得知的,所以我很确定大爷并非是因为爱我才说出那样的话。”说着她看着佟析砚:“他是因为责任……有的人从不轻易承诺,可但凡说出口的话,他必定能倾覆全力的做到,大爷是这样的人,所以我觉得我的坚守我的努力和付出,所有的一切都是对的,哪怕让我为他死,我也甘之如饴,因为我知道这个男人,此生必不会辜负我。”

佟析砚目露迷惑,江氏却又道:“可有的人,甜言蜜语日日说的你心醉神迷,可一旦面对考验,他的变化和退缩比什么都要快,这样的人便不可信……四妹,我并不了解周大人,所以我不敢去断定他是什么样的人……”轻轻叹了口气:“我只是告诉你,凭着自己的直觉去决定吧,大嫂都支持你。”

“大嫂!”佟析砚抱住江氏,久久的没有说话。

她该怎么办,周夫人那样的恳求,说没有心软那是不可能,周博涵一表人才又是磊落坦荡君子之风,说没有动摇那是不可能的,可是这一切却不能立刻抹杀掉她内心的恐惧,所以她犹豫彷徨,无措!

佟析砚长长的叹了口气,拿着周夫人给她的钥匙,发起呆来!

第二日,周家去佟侍郎府上提亲的事情,引起半城的轰动,若是寻常男女的婚事,自是不会有这么大的动静,可是周博涵和佟析砚不同,知情的人知道,周博涵和佟析砚早在数年前就曾定过亲,后来两人退婚又各自成家,数年后一个和离回了娘家,一个成了鳏夫,却没有想到,周家竟然又上佟府去提亲了。

这像是一个笑话,却让很多人唏嘘不已,又心生感慨。

“老四。”韩承撑着额头坐在萧四郎的书房里,下颌上青灰的胡渣将他本就憔悴的面容,映衬的越发颓废,他断了酒壶又灌下半壶,喝道:“我好恨我自己。”

萧四郎凝眉深看了眼韩承,脑中就想到析秋说的那句话,问题的症结并非是洪夫人说了什么,而是她这个人。

果然,析秋所料不错,这位洪夫人确实不简单。

“喝酒吧。我陪你喝!”萧四郎走过来,提了酒壶和他碰了碰,又抬手捶了韩承的胸口:“你什么时候变的这般优柔寡断了,这可不像我认识的韩承。”

韩承凝结着眉头,满脸的痛苦,他抱着头道:“当年你对弟妹说,此生绝不纳妾时我还笑话你,现在我终于感受你的感受了。”

“我什么感受,你少说这些没用的。”萧四郎陪着他喝了一口,又道:“你要不然现在就去佟府,要不然就回家睡觉,这样算得了什么,比周博涵一介书生都不如!”

韩承头也不抬,摆了摆手:“老四,你不懂!”他叹了口气:“我那两个孩儿是她留下来的,我曾在她灵前发誓,一定会好好照顾两个孩子,即便再娶也绝不会厚此薄彼,可现在……”他满脸的郁闷,有些说不下去。

萧四郎眉头一拧,抬腿踹了他一脚:“两个孩子懂什么,你不想办法解决问题,却在这里自哀自怜。”说着摆着手:“你快走,快走,少在此处碍我眼!”

韩承一怔,就朝萧四郎看来,萧四郎又道:“即便不是佟四小姐,也可能是别的女子,难道你此生不再续弦?若你有此意那就当我没说,若你没有,那么这个问题就一直存在,你打算逃避多久?”

韩承突然就站了起来,目光灼灼的看着萧四郎,点头道:“你说的没有错,便是老子做了鳏夫,这两个熊孩子也得收拾了。”说完,大步随风的跨了出去。

萧四郎眉头动了动,又摇了摇酒壶,随手丢在桌面上,负手朝内院而去。

蒋士林提着笔,一滴墨落在文案之上,心中宛若利刃割过一样,尖锐的痛让他脑中一片模糊。

她要成亲了?

慌乱间,他失魂落魄的丢了手中的狼毫,跌跌撞撞的出了衙门,一路上同僚与他招呼,他皆是视而不见,大家面露狐疑在他背后指点着道:“蒋大人这是怎么了?难道是被圣上训斥了?”

“这一上午还没过去,他也没进宫,哪里可能是被圣上训斥了。”另一人眉梢一挑,就压着声音,指了指翰林院所在的方向:“我瞧着,是不是跟周大人有关?”

两人目光撞在一起,顿时一片了然。

男人的占有欲便是这样,我的东西我可以不要可以丢弃可以糟践,但是不代表我丢了的东西允许别人去捡……两人心领神会的看着蒋士林脚步虚浮的渐渐走远。

蒋士林回了蒋府,站在门口就想到里面的几个女人,心中一阵烦闷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一路去了鸿雁楼,正是午饭之时楼中一片热闹沸腾,议论最多的自是这周佟两家的奇缘,虽没有最后定下,但现在也足也成为他们的谈资。

钱孝廉端着酒盅笑眯眯的喝着,目光就落在从楼梯上来的蒋士林身上,眼中一阵诧异,随即又想到今日街面上的流言,更是立刻明白了原由,他讥诮的笑笑……他和蒋士林也算是天涯沦落人啊。

“钱公子,咱们以茶代酒。”旁边的同好邀杯于他,笑道:“你是有福之人,虽是婚事未成,却拜在佟侍郎门下,又有小佟大人这样的挚友,但凡你高中前途必定无可限量啊。”

“哪里,哪里!”钱孝廉回敬,就瞧见蒋士林在窗边捡了座位坐下,单点了酒独自一人自斟自饮。

直到日落西山,蒋士林才摇摇晃晃的出了鸿雁楼,迷蒙着眼睛不知不觉就走到了佟府门外,借着酒劲就拍响了佟府的大门,守门的小厮瞧见他一怔,又闻到他满身的酒气,小心问道:“蒋侍郎?您可是有事?”

“我要见析砚。”他手臂一挥推开小厮:“听到没有,我要见析砚。”跨进了门就进了府内,小厮脸上露出为难之色,以他和佟府的关系和他本身的地位,他还真不知道是拦是迎,想了想他喊了婆子来,吩咐道:“快进去告诉老爷和大奶奶,就说蒋士林蒋大人在这里。”婆子飞快进了院子内。

“蒋大人,蒋侍郎……”小厮不敢拦着可又不敢让他进,左右为难。

蒋士林一把推开他:“滚!”大步走了进去,边走便抬着手比划,像是在辨别佟府的西跨院到底在哪里……

好好的内院,怎么可能让他肆无忌惮的闯进去,一时间便有七八个婆子小厮将蒋士林围在中间,也不敢用强只是不让他再继续朝里头去……

不一会儿,大老爷发了话:让身边两个贴身常随和来总管,送醉酒的蒋大人回府去。

蒋士林此刻心里只剩一个念头,就是想见一见佟析砚,没有理由他甚至不知道见佟析砚要说什么,就只是想见一见她。

外院里闹腾起来,蒋士林借着酒劲横冲直撞,旁的人也不敢伤了他,反而一时间被他占了上风。

“他到底想干什么。”佟析砚腾的一下站了起来,怒容满面的扶着代菊的手:“走,我们出去看看。”

“小姐!”代菊面露犹豫:“这会儿外面可都是人,若是明天传出去……”小姐现在已经享誉京城了,若是再有蒋大人这一出闹将出去,只怕是更难以收场了。

佟析砚紧紧蹙了眉头:“难道就让他这样闹下去不成。”说完也不再和代菊说话,头也不回的出了房门,一路去了二门。

代菊怔怔的看着佟析砚背影,心里就叹了口气,小姐其实还是放不下蒋大人吧!

蒋士林扶墙站着,看着眼前的人就有重影,他眯着眼睛看了许久,才分辨出眼前人的面容,随即就是一怔酒劲清醒了两分,喃喃的道:“析砚!”

佟析砚看着眼前发髻松散,衣襟斜敞没有半分气宇轩昂,宛若醉汉一般的蒋士林,就紧紧皱了起来眉头,她看着眼前的人一步步走近,她忽然觉得他很陌生,陌生的让她开始怀疑,他们之间是不是曾经认识过,眼前这个人是不是她曾经深爱的人。

佟析砚后退了一步,有些难以接受的摇了摇头,蒋士林盯着她看着,出声确认道:“析砚……你还好吗?”

佟析砚语气冰冷不带半分的情绪:“我很好,多谢蒋大人关心。”

佟析砚的无动于衷让蒋士林一怔,看着她就伸出手想要触碰她,佟析砚却是身体一侧避开他的手,怒道:“蒋大人请自重。”说着一顿又道:“天色已晚,蒋大人还是早些回去吧。”

“析砚。”蒋士林道:“我只是想和你说说话,我只是来看看你过的好不好。”

“送蒋大人回去。”佟析砚拂袖冷冷看了眼蒋士林:“蒋大人还是早些回去吧,否则明天御史可有多一条弹劾您的理由了。”一顿,她目光一转回头沉声吩咐道:“去蒋府,告诉蒋夫人蒋大人醉酒了,让她派人来接蒋大人回去。”说完,头也不回的进了如意门。

蒋士林见她要走,就要追过去:“析砚,析砚!”

佟析砚却已经进了门内,转身的一瞬眼泪便落了下来,她以为她曾经坚守的挚爱,此一生都会在她心中,至死难忘,即便是受了伤害也将是她这一生都难以愈合和正视的痛,却没有想到,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所有的一切都在悄悄发生着变化……

爱已经不再是爱,甚至连恨都已经不存在了,她怎么会这么平静呢,平静的看着蒋士林,平静的回视着过往的一切,心里未起半分的波澜……

她突然想到析秋当初说的话:“时间是这世上最好的良药……”

她是被时间治愈了吗?

蒋士林被佟府的小厮推拉至门外,外面有马车早就备好了,来总管指挥着也不管蒋士林如何反抗,几个人而话不说将他扛上了车,鞭子一挥直奔蒋府。

蒋夫人早早得了消息,带着丫头婆子候在了仪门门口,蒋老夫人也带着梅姨娘和何姨娘从另一边迎了过来,蒋老夫人一见蒋夫人在此顿时眉头一拧面露不悦。

蒋夫人也没空和她们扯嘴皮子,心里头不停的想着回来报信的人说的话:二爷喝了酩酊大醉,却一路跑去了佟府上,吵着要见四小姐还在佟府大闹了一通,被人扔了出来。

蒋夫人想想,就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仿佛被人当面打了一个耳光,恨的牙痒痒。

佟析砚和周博涵的事她也听说了,只当一场好戏看,等着闹出笑话出来才好,却没有想到,他们还没有成为笑话,她自己却成了别人的笑柄!

蒋夫人手扶在树干之上,长长的指甲用力之下便崩断成几段落在地上。

谁不给她脸,那就不要怪她不要客气!

终于门外听到马车声和众人的喧哗声,蒋夫人将心里的气压下去,露出焦急担忧的样子当先跑了出去:“相公,相公!”

佟府来的人已经回去了,蒋夫人掀开车帘,顿时一股浓烈的酒味扑鼻而来,她用帕子捂住鼻子眯着眼睛去看,就看江蒋士林已经昏迷了一般睡在里面,衣襟上皆是吐的污秽,狼狈的样子让她压抑的火顿时蹿了起来,她眉头一拧回头对梅姨娘和何姨娘道:“还矗在这里做什么,扶他进去!”

两位姨娘用手指着自己,不敢置信道:“我们?”

蒋夫人脸一沉:“不是你们,难道还有别人,还不快去。”说完看也不看蒋老夫人一眼,率先往内院里走:“送他去书房!”

蒋老夫人正心疼儿子,一见蒋夫人这么不待见自己的儿子,怒火立刻烧了起来,喝道:“你这是什么态度,他是你的相公,你就这样伺候他的?让他们两个扶老二进去,还送书房,你不配做他的妻子。”

蒋夫人脚步募地停下来,似笑非笑的看着蒋老夫人就道:“我看您是老糊涂了,我是不是她的妻子,难道你不知道?”

蒋老夫人被她说的一噎,就指着蒋夫人骂道:“你这个泼妇养的东西,竟是连婆婆也骂,你这个没教养的东西!”说着用帕子捂住眼睛哭了起来,趴在蒋士林的身上:“我的儿啊,你快醒过来,你看看你的好媳妇,竟然连你老娘都骂啊……”一把鼻涕一把泪的。

梅姨娘看看蒋老夫人,又看看蒋夫人,就走过去扶住了蒋老夫人乖巧的劝道:“娘,您不要哭了,要注意身子啊。”

啪!

梅姨娘的话还没有说话,脸上便就是一痛,她捂住脸转头去看,就瞧见蒋夫人正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冷冷的道:“你喊她什么?娘?你以为你是谁,嗯?”

“你?”所有的人愣住,梅姨娘不敢置信的看着她。

“不服?”蒋夫人就指着一边站着的何姨娘道:“给我打,打到她知错为止。”何姨娘害怕的腿一抖,朝后退缩了一步,蒋夫人就眼睛一眯讥诮着道:“给我想清楚,在这个家里我是主母,你们的去留就要看我高不高兴,若是我不高兴养着两个吃白饭妾室,你说我会如何处理呢?”

何姨娘又是一抖,犹豫着走到梅姨娘身边。

“何姐姐。”梅姨娘瞪着眼睛看着何姨娘,此时何姨娘满脸的惶恐不安,梅姨娘就朝蒋老夫人看去,喊道:“娘,救我。”

蒋老夫人才反应过来,一巴掌拍在马车壁上,叉腰指着蒋夫人就道:“你还有没有王法,竟然当着婆母的面责打妾室,你这是做给谁看呢,这不是打我脸呢么。”

“娘啊。”蒋夫人转身惊恐的看着蒋老夫人:“您可是误会我了,我哪敢给您脸色看!她们是我房里的人,我这个主母难道连这点权利都没有么。”说完脸色一变转头就对何姨娘道:“给我打!”

何姨娘一抖,抬手就给了梅姨娘一巴掌。

梅姨娘耳朵嗡嗡的响,还没等她缓过起来,又挨了一巴掌,梅姨娘气的红了眼睛,也不管不顾冲着何姨娘的脸就啪啪抽了两下,又抓住了何姨娘的头发,两个人就在二门处,当着阖府下人的面就扭打了起来……

“住手,给我住手!”蒋老夫人气的扶住李妈妈:“马氏,你这个泼妇,你这个泼妇!”

蒋夫人目光中冷冽不留半分温度,她看着蒋老夫人就道:“我是泼妇?娘不要忘了,我可是出身高门自小学的可是宫中的礼仪,我怎么可能是泼妇。”说完,又凑近蒋老夫人面前,低声道:“我若是泼妇,那也是你们逼我的!”

说完,哈哈笑着看也不看蒋士林一眼,在激烈的扭打咒骂哭泣声,愉悦的回了院子。

蒋老夫人戳着手杖,痛哭流涕:“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说着,一拐杖拍向梅何两位姨娘,怒道:“你们这两个蠢货,没用的东西!”又想到自从何姨娘早些娘怀孕滑胎后,家中几个女人就再没有动静,喝道:“这么多年,竟一个人都没有动静。”生个儿子,也能压一压马氏的气焰。

梅何二人此时已各自都是满脸的血痕,狼狈不堪,双双停了手哪里还听得见蒋老夫人说的话,各自带着丫头婆子飞奔回自己的院子。